很显然绝大多数职工都对李启明这个当食堂管理员的亲戚积怨已深。
只不过一直碍着李启明这个老板的面子隐忍不发而已。
现在这些女职工们知道了辰曼公司已经被江林集团收购，就再也不会继续忍着了。
胖女人被一大群女工团团围在中央指手画脚，那张胖脸早已经憋的通红。
她用近乎于求饶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李启明。
希望自己这位姑父能够力排众议把自己从漩涡中拯救出来。
可是李启明这个时候哪敢当着陈江河的面出头，只得低着头默默无语。
“你是叫秋红吧？”
就在这时，陈江河看着胖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是，我姓张，叫张秋红。陈总，您有什么吩咐？”
胖女人见姑父李启明一声不吭，知道从今往后电子厂就是这位陈老板的天下了，态度变得格外谦虚恭敬。
“这种馊了的粥是给人吃的吗？以后食堂养上几头猪仔，剩菜剩饭就用来养猪吧。”
陈江河神情平静道：“你现在去批发市场买上一百箱方便面，给大家煮着吃凑合一顿。”
张秋红愣了一下，旋即神情为难地看着一旁的李启明道：“姑父，咱们厂子食堂已经拖欠了批发市场那些商户们七八千块了，没有现钱谁也不会赊给咱们这么多方便面。”
李启明也是轻叹了一声，一脸无奈。
辰曼公司的资金流一直都是紧紧巴巴的。
这段时间为了跟江林集团达成合作，李启明不惜“破釜沉舟”把公司账上为数不多的资金都用来送礼了。
结果弄得食堂都没有钱去采购，只得号召全厂七八百号人都跟着勒紧裤带过日子。
只不过李启明这个当老板的从来不在食堂吃饭。
张秋红这样的老板亲戚也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唯独受苦的就是厂子里的这几百号女工们。
陈江河之前看到女工们过了上班点才陆续起床，还觉得是这些人工作散漫。
现在才回过神来是自己错怪了她们。
厂子食堂的饭菜质量这么差，女工们动辄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
哪里还有精气神和体力好好上工？
“这些钱先拿着，买100箱方便面剩下的钱全部买成鸡蛋。”
陈江河从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了张秋红，叮嘱道：“采购单你要一笔一笔记清楚，给新的财务科报账。”
“我明白，我明白！”
张秋红接过钱之后连连点头称是：“陈总，您放心，我一分钱的账都不会报错的！”
张秋红当这个食堂管理员也有一年多了，赶上厂子效益好的时候也没少报假账吃回扣。
但是她也不是不识时务的蠢蛋，知道厂子现在换了新老板。
自己能不能保住食堂管理员这个肥差还不一定，哪儿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手脚不干净啊！
张秋红前脚刚离开，食堂里的女工们便激动地叽叽喳喳起来。
这个年头早餐如果吃煮方便面卧鸡蛋，绝对属于是改善生活了。
这些女工们最近半个多月几乎没有像模像样地吃过一顿饱饭。
再加上电子厂位于远郊的工业园区，周围连卖小吃的商贩都没有。
就算食堂的饭菜再差，她们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这段时间下来平均每个人都瘦了七八斤以上，更有甚者瘦了十几斤！
如果不是厂子还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没有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辞职不干了。
不一会儿，张秋红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批发市场的商贩拿到现钱，立即就把方便面和鸡蛋都送了过来。
食堂的几口大铁锅也早早就把水烧开了。
一袋一袋的方便面撕开了塑料包装后丢进了水里。
几分钟过后食堂里就回响起了“吸溜”“吸溜”吃面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女工们的欢声笑语。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时间早就已经过了9点半。
全体职工大会终究没能按时召开，不过在场的所有职工也都知道了辰曼电子厂换了一个叫“陈江河”的新老板。
最为关键的是，跟着这位新老板再也不用吃又馊又臭的粥了。
第一顿早饭就吃上了方便面卧鸡蛋这样的好东西了！
眼瞅着在场的女工们都已经吃饱了肚子，陈江河站起来目光扫视了一下所有人，说道：“今天大家先不用急着上工，把整个厂区和宿舍楼、车间都彻彻底底清扫一遍。”
“我不想看到厂区里再有一根杂草一片纸屑，也不想看到宿舍楼和车间里有任何藏污纳垢的角落。”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女工们全都愣住了。
就连李启明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这位年轻的陈老板。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位新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好端端的一个电子厂不抓紧时间生产订单上的产品，却去做拔草清扫垃圾这种不相干的琐事。
这不是典型的本末倒置，不务正业吗？
“从现在开始，厂区的卫生和每个人的奖金直接挂钩。”
陈江河用不着给这些人答疑解惑，继续说道：“每个班小组对应一片公共区域，最先完成清扫任务的前三个小组，每人奖励现金500元！”
在场的女工们全都惊呆了，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陈江河。
整个辰曼电子厂总共有20个班小组，每个小组大约有50人左右。
如果前三个小组每人奖励500元，那可就是元左右了。
打扫一下厂区卫生就奖励这么多钱，这位陈老板果然是大手笔啊！
陈江河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继续说道：“从本月开始，每名职工额外增加500元的精神文明奖励，月底以班小组为单位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的班小组一律扣发500元奖金，奖励给考核合格的班小组。”
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所有女工更是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
要知道辰曼电子厂效益最好的时候，每个人的月工资加计件奖金也不过1000块钱出头。
现在这位年轻的陈老板一开口，就给所有人集体长500块钱的奖金！
虽然这些女工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精神文明奖”这个新鲜词汇。
但是从字面意义上她们也能猜测地八九不离十。
就在陈江河给所有女工们讲话的时候，十几辆各式各样的工程车和环卫车已经浩浩荡荡地驶入了辰曼电子厂。
从食堂走出来的女工们顿时就被眼前这一幕壮观的情景给震撼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终于意识到了，这位陈老板绝不是简简单单地给厂区做一下清扫就完事了。
这分明是要给整个辰曼电子厂进行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改造！
每名女工都领到了崭新的劳保服装和用具，然后用各种工具开始清理起了厂区荒地上的野草。
因为排名前三的班组每人都有500元的现金奖励。
重赏之下不止是有勇夫，同样也有勇妇。
顷刻间原本死寂沉沉的厂区已然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陈总，咱们要不要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啊？”
李启明在一旁也是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跃跃欲试。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如果当老板的能亲力亲为就能瞬间和工人们“打成一片”。
“记住，咱们是老板不是政客，作秀的事情就免了吧。”
陈江河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你跟着我去一趟财务科，看看那边账目交接的怎样了。”
李启明一听陈江河要去查看账目，神情尴尬道：“我们厂子的会计都不是科班出身，账目可能做的比较简单……”
几分钟后，陈江河终于见识到了李启明口中“比较简单”的账目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整个财务科算上于淑兰这个科长总共有17个人，却连最基本的财务科目都不会做。
只有资金，原材料和产成品三套最简单的流水账。
现在辰曼公司银行账户里只剩下可怜的几千块钱，再加上保险柜里的现金总共都不到一万块！
更要命的是李启明的个人账户和公司账户之间频繁的来回转账。
现在已经算不清李启明到底从公司账户中借走了多少钱没有归还了。
彻头彻尾就是一笔“糊涂账”！
“陈总，您让李老板提供一下个人账户近几年的所有资金流水。”
高媛媛有些无奈地看着陈江河。
刚才她们一起翻看了辰曼公司的所有流水账。
发现这家公司在效益好的时候所有利润都被李启明掏空放进自己腰包了。
近一年多公司连续归还了大笔借款和利息，李启明又自掏腰包堵上了公司的资金窟窿。
可是随着资金窟窿越来越大，这位李老板显然已经堵不上了。
于是整个公司包括李老板本人都已经进入了一种“摆烂”的状态。
不但连续拖欠了工人们三个月的工资，就连公司日常采购也在拖欠那些商户们的货款。
再加上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的本金加利息。
现在资金窟窿已经扩大到4000万以上了！
也就是说陈江河如果收购这家公司，就得凭空去背负这4000万的巨额债务！
高媛媛自从担任了江林会计师事务所的经理之后。
由她负责记账的公司都是一派欣欣向荣日进斗金的状况。
今天她亲眼见识到了辰曼公司的巨额亏损和财务混乱状况。
整个人都有种“触目惊心”的既视感。
陈江河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启明，后者当即可怜巴巴地求饶道：“陈总，我现在手头实在是不宽裕……拖欠公司的钱能不能从我今后的分红里扣……”
提出这个要求就连李启明自己都觉得太过分太不要脸了。
可是他现在除了厚着脸皮求陈江河开恩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江河轻叹一声，看着一旁的高媛媛吩咐道：“就按现有的情况办理交接吧，然后尽快去工商和税务那里把两家公司吸收合并的手续办妥。”
听到陈江河没有再揪着自己的“小辫子”不放，李启明不由地轻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脏也终于平复了下来。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庆幸，陈江河突然开口对一旁的高媛媛说道：“高经理，你把辰曼公司的花名册、工资表和考勤表给我看一下。”
高媛媛愣了一下，旋即把整理出来的表单恭恭敬敬地送到陈江河手上。
工资表和花名册她刚才也都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高媛媛知道，既然是陈江河点名要看的东西必然藏着不少的“猫腻”。
“老李啊，工资表和考勤表的人数怎么有些对不上啊？”
陈江河随手翻看了一下，看着李启明问道：“有不少发工资的人都不在考勤表上，这是怎么回事？”
李启明的喉咙抽动了一下，佯装淡定道：“有一部分是厂办科室的职工，还有一部分是跑外的业务员，不用和一线工人一样打卡考勤。”
陈江河转身看着财务科长于淑兰，询问道：“于科长，李老板说的这个情况你了解吗？能不能在工资表上把这两拨人标注出来？”
于淑兰下意识地看了李启明一眼。
见对方在陈江河眼皮子底下一声都不敢吭。
迟疑了一瞬点头道：“陈总，您稍等几分钟，我这就把这些人标注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工资表上已经被于淑兰用笔圈出了两三百人的名字。
这些人里姓李的比例高的吓人，足足有五六十人。
虽然李姓在中国算是第一大姓，但也远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
“于科长，这些人你都见过吗？”
陈江河继续向于淑兰询问道。
于淑兰犹豫了一下，怯怯道：“陈总，我平常都待在财务科不经常在厂子里走动的……”
陈江河追问道：“那你有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吗？怎么花名册都没有他们的电话？”
因为辰曼公司并没有人事科，所以财务科掌握着全厂所有职工的家庭住址和电话。
但是被于淑兰用笔圈起来的这些人不但不用进行日常考勤，就连最起码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就仿佛这些人是游离于辰曼电子厂之外的“自由人”一样。
既不用受到厂子的约束，还能按月领取到工资。
而且这些人的工资奖金的数额明显比一线工人还要高出一到两个档次！
最近这几个月厂子效益不好，一线工人的工资加奖金只能拿到七八百元。
而这些“自由人”的工资奖金却普遍在1000元以上。
其中一个叫“李玉柱”的人，更是拿到了2000元的高薪！
“老李，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江河把目光转向了低头不语的李启明，淡淡道：“既然咱们以后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你也别见外了有什么情况就直说了吧。”
李启明抿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着陈江河说道：“陈总，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话匣子一打开，李启明当即把自己幼年时期全家人在灾祸中丧生的悲惨境遇当众说了出来。
说到动情处，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满是悲伤和无奈，浑浊的眼眸中也盈满了泪花。
“要是没有这些亲戚……我李启明早就饿死冻死了，哪里会有今天……”
李启明感慨万千道：“现在我当了大老板发了财，要是不帮衬着点他们那还有良心吗！”
“我就是把自己的家产全都败光，也不能辜负那些养过我帮过我的亲戚们啊！”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倾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地为之动容。
甚至还有几个情感丰富的小会计都被眼前这个重情重义的“糙汉子”感动地热泪盈眶。
唯独陈江河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启明，似乎没有受到任何触动。
“老李，你觉得自己白白养着这一大帮子亲戚，是在发善心做好事吗？”
“还有那些年轻小姑娘怎么回事？她们也是你的亲戚吗？”
“我看你这个人不光好色，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
“你这样不是在帮他们，分明就是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