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姜月隐所乘坐的马车徐徐驶出宫门，皇帝在城墙上看着，心中无端多出几分愁思。
一拐过长街尽头，马车的速度又缓了许多，车夫在外头低声问道：“直接往护国寺去还是先到燕王府？”
原来这车夫竟也是燕王府的人，李昭烟担心别人动手脚，连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她也是不怎么相信的，自然还是让自己的人跟着更好一些。
“去燕王府吧。”既然这人有此一问，那就说明李昭烟是有这个意思的，许是有什么话要叮嘱。
车夫应声，马车在经过下一个拐角是往左边拐了过去。
无意让人轻易知晓姜月隐的身份，皇帝让人安排的马车并未带着皇家的印迹，也方便姜月隐想要去别的地方散心时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
燕王府中，李昭烟正和苏楚陌说今晨花园里的事，下人在外头敲了敲门，询问道：“王爷王妃，姜贵人的马车已经在门口了，让小的进来通传一声。”
“哎呦，怎么这就来了，赶紧让人进来——算了算了，我出去接她，下次姜贵人再来的话就不必传话了，直接请进来就是，也算是从咱们府上嫁出去的人，这么见外做什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昭烟往外面走去。
身后苏楚陌坐着连起也没起来，只抬了抬眼皮子看着李昭烟走远，径自琢磨起方才李昭烟说的事情，府里就这么总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现象也不行，就算府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可总不能将他们的嘴封了，即便只是闲谈时透露几句，也足够有心人借题发挥了。
走着走着，李昭烟甚至还小跑了两步，看见停在台阶儿底下的马车之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人还没到跟前就先开了口。
“怎么还专门过来一趟，既然皇上的说辞是让你去护国寺，你直接过去就是，我得空的时候跟王爷过去看你就好了。”
姜月隐将帘子掀了一道缝看这条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听见李昭烟的声音之后眼前一亮，彻底将眼前的帘子掀了开来，急急忙忙就要下来。
“慢些慢些，你着什么急，让怀雅搀着你！”李昭烟一看姜月隐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就害怕，自己三并作两步到了跟前，一把将她扶住。
慢了一步的怀雅只好接过了姜月隐手里的帘子，好叫她腾出手来。
“哪里就至于这样娇贵了。”姜月隐嗔了李昭烟一眼，“刘院判都说了，我这胎气稳得很，若是就这样下个马车都要有闪失，那刘院判可就要被革职了。”
这后半句话里倒是玩笑的意味居多，李昭烟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姜月隐一眼，显然没预料到只是离开皇宫，对姜月隐的影响居然这么显着。
最起码拿刘院判开玩笑的话，在宫里姜月隐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的，毕竟谁都知道宫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你一句玩笑话到耳朵里可就未必是玩笑。
牵着姜月隐往里走，李昭烟没应她先前的话，只说：“进去了先陪我说说话，我这就让人去将你父亲母亲请回来，往常你在宫里，我也不好将他们常带去见你，今儿倒是得空了。”
分开有些日子，若说姜月隐对父亲母亲没有半点思念，那全然是在唬人了，闻言她同李昭烟颔首，慢声细气说起这两日宫里的事情。
……
“这不行的呀，这怎么能行，这些东西不能信的。”一个看着年近四十的夫人焦急地劝说着自家夫君，想让他放弃那离奇的念头，女儿在宫中不受宠爱是真，可他们那里能靠着求神拜佛就让女儿得宠。
走在前面的男人并不吭声，脚下生风地往前走，听着妇人的话，眉头皱起的痕迹愈发深重了些。
又过了小半晌，妇人还是没停下言语，男人不耐烦地猛然转身，“吵吵什么？你不信这些的话闭嘴就是了，说这些话来烦我做什么？”
妇人被吓得立刻噤声，再不敢说一句话，这般谨小慎微又引来男人的讥讽，“也不知娶你进门有什么用，若不是你闺女不争气，我何必费力到寺里来？”
说自己倒没什么，多少年也这样过来了，可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她甚至都不愿意入宫，只是选秀时被选上了，她哪里敢抗旨。
“你说柔儿做什么，不得宠又不是她自己选都。”到底不敢跟男人争吵，妇人只低声说了一句。
不料就这一句就不偏不倚传进了男人耳朵里，他脚下停住，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妇人，眼中是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妇人嗫喏着，连辩解的话也难以帮自己说上一句，只低头看着脚尖儿，恨不能将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当年男人肯娶她，未必不是因为她这性格，彼时她家中还未失势，她又是个好拿捏的，只要她对自己言听计从，得到她家里的帮助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如今看着这个不如早年温婉，让人看了只觉得怯懦的妇人，男人眼里却是难掩的厌恶，“行了，整天耷拉着一张脸做什么，倒像是我冯某人亏待了你。”
妇人闻言更加害怕了，没人知道，在家里的时候冯大人对她非打即骂，眼下只是在外面，等回了住处，今日不知又是怎样的遭遇了。
“是这个方向吗，你可记准了，这儿咱们没来过，要是走错的话就要等夜里师傅们来找了，我可没记住来时的路。”眼看着再没人过来的话冯大人就要抬手了，身后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声传来。
“就是这边，主子您相信奴婢，再往前就出去了。”另一人的声音紧随其后，让冯大人迅速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听着声，人也已经到了跟前，正是姜月隐和怀雅两个，这几日一直在寺中的院子里待着，姜月隐看了几日的书，逐渐又觉得有些无趣，心血来潮拽着怀雅进了山里的林子。
方才姜月隐看着满目的树木，几乎都以为她们要迷路了，四面八方的书全是一个样子，谁能分得清才怪了。
走出来才发现这边还站了人，姜月隐连忙手忙脚乱地背过身让怀雅帮着整理仪容，待周身没什么不妥之后才回身，“二位这是要到寺中去？”
冯大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很会作戏的，浅淡的笑里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没失了久在官场沉浮的威仪，矜持地道：“正是，姑娘这是？”
“不妥不妥，这位前辈可不能这样叫我，我已经成亲了，我姓姜，前辈若不介意的话叫我姜夫人就是了。”姜月隐担心若说苏姓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便只说了自己的姓氏。
熟料只是一个姓氏也引起了冯大人的注意，自冯家的女儿入宫，冯大人就将今年被选中的秀女全打听了一遍，自然记得那其中有一个姓姜的女子，如今瞧这这姿色与气韵也不像寻常人家的，或许误打误撞就是这个呢？
纵是心中百般猜疑，冯大人面上也没显露出来分毫，只是挂着那张温和的笑脸说：“姜夫人客气，鄙姓冯，你叫一声‘冯先生’便是。”
姜月隐还不清楚他们是什么身份，面对他们的时候自然是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当即也回了一个假笑，和和气气地说：“冯先生，我和我的丫头正好也要回护国寺，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不如咱们结伴一起走，也安全一些。”
冯大人乐得有更多的时间来试探姜月隐的身份，当下就答应了下来，几人结伴一起往山上走。
护国寺的规矩也是奇怪，无论是什么样的权贵，除却雨雪天气是不能乘坐车轿上山的，否则便不叫进到寺里去。
当然，孕妇与年迈老者也是如此，旁的例外却是没有了，姜月隐原是不必走这山路的，只是她非要往林子里去，又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可不就不好让人等着么，只能让轿夫在院里待着，没跟过来。
冯大人与冯夫人也是走了一半的山路，两拨人都走不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山上去。
临近寺门了冯大人也没问出什么来，怎么也不甘心，终于不再继续暗示，算是很直接地问道：“京城姓姜的人家可不多，我印象中只有燕王府的一家亲戚姓姜，姜夫人是不是……”
说是问得更明确了，可还不是隔着一层纱，即便心中已经有七分把握，可毕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种事情上哪里能出差错。
姜月隐心里咯噔一下，对冯大人的更警惕了许多，悄无声息同他拉开一些距离，面上却是不显，故作讶异地问：“燕王府？冯先生可是高看了我了，若是能与燕王府扯上关系，我现在哪里还至于在护国寺这半山腰上待着，早去京城了。”
这话似乎也不像是在骗人，冯大人有些迟疑，可姜月隐移开半步的动作同样没瞒过他，若不是的话又躲什么呢？
两种念头在心中交织着，让冯大人的注意力短暂地从姜月隐身上移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