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四年,三月初九,淄水北岸,晨光微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北岸集兵了,昨日他大点兵,于北岸耀武扬威以后,又重新退回了营地。
对于丁盛来说,发动战役的速度和时机是最重要的,毕竟他们要顶着对面的曹军强渡一条河。
从丁盛这边的视角看,曹操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曹操肯定已经得知了徐州战场的情况。
所以在明知道关羽很可能会从后方发动,那曹操肯定会抢先对自己发起进攻。
其实丁盛很清楚,此时他最佳的策略就是扎在北岸,以守待援。而相反,他这边主动进攻,实际上还是正中曹操的下怀的。
但这又如何呢?
打过这么多年仗的丁盛早就不是人云亦云的阶段了,他对于战争有着足够的理解。
在他看来所谓的正中下怀不过是曹操的一厢情愿罢了,真正的胜负从来都是在刀矛之上,你就算再算无遗策最后也可能就是个笑话。
曹操以为自己是主动跳入他的算计,焉知对方不是落在我丁大器的谋划中?
只不过到底谁能笑到最后,那就得打一仗才知道。
但即便双方在战略上都渴望决战,但丁盛依旧不是傻傻的暴露出自己进攻的时机。
为此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曹军判断不了他的意图,这样他才能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在前一夜,丁盛下令让各部全部转移到了淄水各处,下达今日晨光露出的那一刻,全军渡河。
此时丁盛全军一共六个军,分别是丁武所领的中护军,张豪所领的宣威军,黄勇所领的威武军,金泉所领的武毅军,赵亮所领的广武贰军,谢辉所领的广威军。
昨夜,在命令下达的那一刻,除了中护军和广武贰军留在大营,早就准备好的另外四个军开始分头赶向淄水各处。
其中张黑子所率领的宣威和黄勇率领的威武军奉命赶往淄水上游,那里有一处浅滩可以方便涉渡。
从大营赶往野渡行路十五里左右,一路上张黑子他们斜向行军,一路躲避着路上可能存在的曹军哨探。
但越往上游走,就越靠近蒙山外围的丘陵地区,道路崎岖复杂,茂密的树林让泰山军受尽苦头。
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大路,全部都是樵夫、商旅走出的小队,所以直到将将要天亮的时候,张黑子和黄勇的两个军,共计万人左右才抵达到原定的渡口。
按照之前的计划,张黑子他们在抵达渡口后,一旦天光放亮他们就需要渡河,然后他们的目标就是占领对面的一处路口,那里有一片胡杨林,所以也叫胡杨口。
在此前军中游奕们哨探来的情报得知,这处胡杨口在此时的战场具有战略性的意义。
因为敌军人数也接近四万人左右,自然是不可能全部聚集在一处的,曹军的整体分布大概可以分为两股。
一股就是依旧在淄水密林一带驻扎的夏侯淳军团,一股就是曹操的本军,然后在其他各处还有各个曹军下属军团。
但总体而言,夏侯惇军团是分军人数最多,也是最具独立性的军团。
而此处的胡杨口正是处在夏侯惇和曹操之间的最主要的交通线。
一旦张黑子和黄勇按照计划可以占领此处交通地,那就可以切断夏侯惇援助曹操的行军路线。
到时候,张黑子他们作为砧板,丁盛的本军和金泉那边的东路就可以从两面将曹操压住。
如此曹操也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随便他们怎么炮炙了。
为了完成这种大号的锤砧战术,其关键就是张黑子他们是否能按原定计划占领住胡林口。
正是这个原因,其实行军了一夜的宣威、威武二军已经非常疲惫了,但依旧还是咬牙渡河,向着南面的胡林口加速奔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泰山军一直训练的拉练作训起到了突出的效果。
在泰山军朴实无华的军事战术中,唯一例外的关键都是追求部队的机动性。无论是迂回,绕后,还是穿插,都需要部队按照计划行动到指定的位置。
所以泰山军平日练什么最多?还是武装拉练最多。
从渡口到胡林渡大概有十五里的路程,按照一般的汉军部队可能需要走一天,但在泰山军的全速奔驰下,完全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如此,纵然部队能在这个时间内赶到胡杨口,又能还剩下多少战斗力呢?
……
昨日下午,淄水这边就又开始下雨了,虽然到了夜里前就已经停了,但依旧给丁盛的心里留下了一点阴霾。
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部队是不适合移动奔袭的,因为但凡稍微有点常识的,在看到短短四日内就突降两次大雨,这喻示着雨季真的要来临了。
所以很可能当部队行军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就开始下暴雨,到时候部队整个战斗力都将大大降低。
毕竟曹军之前不就是这样嘛。
但这也有个好处,丁盛是这样宽慰自己的,那就是这种情况下,对面的曹军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突然行动。
对于这一虚虚实实,丁盛还是颇为自矜的。
自己白日在岸边耀兵演武,做出一副要渡河的样子,然后下半夜就偷偷行动,从上下游去渡河。
你说这谁能想得到?别说那曹操了,就是自己也怕是想不到。
所以从这个方面去想,昨日下午的那场雨真是下得恰逢其时啊。不然自己的计谋也不能这样自然。
用王上的话来说,就是丝滑。
但等今天早上一起来,丁盛看到淄水上的雾气,心里又不高兴了。
上游渡口浅,这点雾气肯定不算什么,但是金泉他们渡河地在下游,那边水面宽,水面雾气这样氤氲,那肯定为渡河带来大大的不利的。
在丁盛的心情转阴的时候,牙兵来喊丁盛吃早食。
随他一同用餐的还有中护军和广武贰军的中高级军吏们。
在战前一起用早饭也算是泰山军的老传统了。
这是王上那会传下来的,那时候还和他们说了背后的原因。
王上说,作为他们这一级别的军将,虽然已经不需要再亲临一线了,但其实决策军务所耗费的体能却一点不比之前少。
所以作为领军将更要在大战之前多吃肉、蛋、奶、蔬菜以及粟米。
王上当时还说了一个词,说什么“血糖”,说保持体能充沛的秘诀就藏在这个血糖上。
如果血糖升得快,人就会容易困乏,而血糖升得慢,人就更容易保持精力。
而如何让血糖升得慢呢?王上说秘密就藏在这个吃的顺序上。
王上教导他们早上用餐,要先吃蔬菜,然后吃肉蛋奶,最后吃粟米,只要按照这个流程下去,必然精力充沛。
其实众人哪里听得懂这些东西,就丁盛自己来说,他就觉得王上在胡扯。
倒不是胡扯什么精力充沛,而是那个血糖。
真是欺负咱老丁,那血啥味道的咱老丁还不知道?厮杀搏命的时候,谁还没吃过几口老血?
那血是甜的吗?就血糖了。
不过对于其他的,丁盛他们还是认同的,不认同不行啊,军中谁不知道王上的精力、体能那就是充沛得像一头大象。
那么王上说的保持精力的密辛,那定然是有效果的。
而实际的操作上,也的确是如此的,所以阵前聚餐也就是成了一个泰山军独特的仪式就这样保留下来了。
一旦固定这个仪式,众将也发现了它的其他好处,那就是军将们可以在就餐的时候,彼此互通消息,甚至互相鼓励,对稳定军心有着超绝的作用。
此时,当丁盛赶回帷帐的时候,在场二三十号中高级军吏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他们人人面前一张小案几,上面是一盘绿叶菜、两枚煮熟的鸡子、一盘羊排肉、还有一木杯的热牛奶。
可以说,在战场上能配置到这样一份早餐,其背后的代价可谓惊人。
其实也不是没人说过这样行为和泰山军一体公平的宗旨的不符,毕竟军将们可以这样吃,但一会要上战场的泰山军吏士们却没这个待遇。
这不是鼓励军将们搞特殊嘛。
所以当时一些宣慰系统的言官们也上言过几次,但却都被张冲给置之不理了。
张冲是个理想现实主义者
他有理想,但绝不会迂腐,他现实就现实在,他会算账。
张冲当然明白战场的胜负因素在于方方面面,但一个最可以控制的变量,那就是军事主官们的精力。
如果只是花费这点东西就能让这些军将们在战场上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战场环境,那可以说是相当划算的。
此刻,众将们都等候丁盛入座,然后整个帷幕就拉了起来。
所有的牙兵都围在帷幕外,不让任何人能进入到十步以内。
此时,丁盛站在案几边,先给自己的木杯里倒满了清水,随后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坐在了马扎上,开始先吃眼前的绿叶菜。
其实这些东西就是附近挖的野菜,然后用清水煮了一下,但别说早春时节,这野菜吃的都满口生香。
丁盛吃得舒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才举杯对众将道:
“弟兄们,吃!”
话音刚落,下面一众军将们就开始风卷残云吃了起来,都是武人,吃饭那叫一个粗豪。
吃了一半的时候,外头帷幕被掀开,一名背旗的游奕奔了过来,对嚼着羊排的丁盛大声唱道:
“报,金、谢二部已抵达下游渡口,只能天亮就能过河。”
丁盛抹了一下嘴角的油,点头知道了。
金泉、谢辉二部能这么快抵达既定的渡口,丁盛是不意外的,毕竟从大营往东,整个淄水北岸一片坦途,以他们的行军,在规定的时间到才是应该的。
不到才是问题。
现在就等张黑子和黄勇他们了,他们那路都是山路,怕是要耽搁了。
但张黑子他们并没有让丁盛等多久,当他将盘里最后一口粟米饭吃完后,外面又奔来一游奕,而他带来的消息正是张、黄二部也已到达指定渡口。
此时,丁盛微悬的心放了下来,在将木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后,他对在场所有军将沉声道:
“咱们这边也开始吧。”
众将们比丁盛吃得更快,但都在盘里留下了一口粟,等丁盛全部吃完后,这些人才将这口粟吃完。
然后众人齐齐起身,对丁盛躬拜唱喏。
接着,一众龙虎将阔步出了帷幕,各自返回营地。
在那边,整片大营同样炊烟袅袅,看来在丁盛他们用饭的时候,全军上下也在朝食。
只是如果有人留心炊烟的数量的话,分明能看出这些炊烟显然是要比营中那万人要多的。
看来咱们的丁盛也开始玩起了小手段,搞增灶计去骗,去偷袭人老曹了。
随着众将散去,本还拥挤的帷幕内一下子空了,就剩下个丁武留在这里,正等候丁盛的进一步军令。
果然,丁盛问自己这个族弟的第一件事就是目前军中战马数量还有多少。
丁盛现在的军团并不只是原先自己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董访的,两军团原先都是有数量众多的突骑部队的。
无论是他的幽平突骑还是董访的代北突骑都是具备强大战场统治能力的骑军团。
但现在这些都被王上给抽调走了,丁盛只能重新组织一支骑军部队。
目前他需要骑兵有三个作用,一个就是作为他的牙骑,专门用来传递和汇报他丁盛的军令。
二个就是作为游奕的哨探力量,即便丁盛很自信,但他依旧需要游奕们给他送来更多的战场信息。
而这三个就是一支冲击力量,丁盛运用骑兵用得多了,现在陡然间没有骑兵可用,这仗怎么打都不得劲。
但最后丁盛这边筹措出来的骑兵历练有多少呢?丁武告诉他不包括帐外的牙骑,只有五百骑可用。
三万大军,只有五百骑可用,这打得什么仗啊!
丁盛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将这五百骑全部留给了游奕将徐邈,让他带着出去寻找机会。
徐邈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是个骑将种子,这一次就给他这个机会。
做出这些安排后,忽然就听到外面号角连声,丁盛愣了一下,失声说出:
“我没下令,谁敢吹奏号角?”
话落,帷幕再次翻开,帐外牙将匆忙入内禀告:
“大帅,对岸曹军忽然吹奏了号角。”
丁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老曹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