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看到眼前站着的徐馨兰时，齐砚也并不惊讶。
但他觉得这样不好，故始终沉着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徐馨兰好脸色瞧。
徐馨兰是满怀希望跑着来的，这是她在同齐三哥退婚后，第一次有机会同他独处。更甚至，是第一次在这般近距离见到他。
上次见，还是在傅家的时候。当时他身披大红蟒袍来傅家迎亲，她偷偷站在墙根处，远远看他。
她满怀欣悦而来，可当目光触及到他脸色时，徐馨兰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好像并不太高兴。
她了解齐三哥的，他待人再是温和不过，从不会刻意去为难谁。若他脸色不好了，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吗？他见到自己不高兴吗？
她满心欢喜跑来见他，可见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张脸，徐馨兰热烈的心瞬间就冷了一半。
想了想，她依着礼数先向他行了个礼。
“奴家见过齐三公子。”连称谓也变了，心里未必没有赌气的意思。
齐砚未必没看出来，但却主动忽略了，只是问她：“徐娘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突然被这样问，徐馨兰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且这也同她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久不相见，难道第一句问的不该是她过得好不好吗？
甚至她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但凡他这样问一句，她必会好好同他说上一番自己的心里话。
可他突然这样问，让心中并无准备的徐馨兰，突然就慌了起来。
她也怕，怕他知道她同傅端勾结，故意引他到这里来的。
见她神色慌张，齐砚倒给了她台阶下，没逼问。
只是又转了个话头，问：“你此番找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徐馨兰还是很好哄的，刚刚还在赌气，这会儿见他语气缓和些了，她立刻泪眼汪汪，又委屈上了。
“齐三哥。”突然间的委屈蔓延心头，双目中眼泪也汹涌而出。
齐砚蹙了下眉，一时也很尴尬。
如今二人身份不同了，她并不适合在他面前落泪。
齐砚是希望她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一切已成定局，却还纠缠过来。
这样对他、对她都不好。
可徐馨兰却显然顾不上这些，她只顾着哭诉自己心里的委屈。
“我从未想过退亲，不管三哥你变成什么样，是何身份，我都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离你而去。可我娘说，我娘说徐家……”娘说徐家不能有一个罪臣之子的女婿，根本没给她选择，直接就替她做了决定。
可这些话，她羞于启齿。
她也不想让齐三哥知道，她的父亲母亲，竟都是这般势力之人。
于是，一时口快，欲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又突然噎住，没说出来。
但即便她没说出口，齐砚也能明白。
而且这件事情上，他也并不怪徐家。
站在徐家当时的立场，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来，也是情有可原。
儿女私情再重要，难道重得过家族利益吗？
徐国公身为一府之主，他肩上是背负着责任的。当时局势并不明朗，他为了保全徐家，弃了自己这个未来女婿，也是明智之举。
徐家只是好聚好散，退了门亲事而已，也并不曾对他落井下石过，所以齐砚并不恨徐家。
相反的，他还帮着一起劝徐馨兰。
“二娘，你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应该要明白。既已走到这一步，你该知道，你我之间再不可能。既如此，又为何非要再纠缠着过去不放？你这样做，不但毫无意义，一旦叫人发现，还会有损你的声誉。”
因齐砚心里还是真心在为她好的，故句句循循善诱，也是诚心望她能听得进去。
可徐馨兰若能因这三言两语就想通的话，也就不会执着到现在。
原退亲就非她本意，如今齐砚竟还又复了宠。
她自然为他复宠而高兴，可心中不免也更加遗憾。会想着，若当时父母并没那般操之过急，她同齐三哥婚事没退得成，如今肯定又是不一样的一番光景。
明明可以不是这个结局的，却偏偏陷到了这个境地中。
人生最遗憾之事，莫过于遗憾了。
对齐砚的好言相劝，徐馨兰一个字都未能听进去，只是执着着问他：“我只想知道，你如今心中可有一丝丝的抱憾？对你我间这样的一个结局，可遗憾过？”
“你有没有同我一样，想过若是当初没有退亲就好？”
齐砚认真望着她，脸上表情严肃又庄重。
“你很想知道？”他问，声音略显清冷。
“嗯，我想知道！”徐馨兰很是执着，她就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否也同她一样，日日夜不能寐，后悔着当日所做的那个决定。
但她听到的齐砚的回答，却令她失望了。
“从未想过。”齐砚冷漠着道，“你是知道我的性情的，我若不愿做一件事，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做。但既做了，便不会后悔。”
“甚至这些日子来，我都从未想过这件事。我需要思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无暇再分出半点心思到这件事上。甚至，当初就算你母亲不主动来提退亲一事，我也会主动去你们家退还了婚书。所以这件事情上，她倒怪不上你父母，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你我并无缘分。”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徐馨兰突然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这些并不是她想听到的，她不想再听。
齐砚也并不想故意说出这些来伤害她，可既她要听真话，那他就说给她听。
见她呜呜咽咽的哭，齐砚也突然沉默住。
过了有一会儿，待她哭了一阵后，齐砚抬头望了望亭外的天，也打算告辞了。
他慢慢站起身子来，也未朝徐馨兰这边多走一步，只驻足原地作别道：“你我今日既一切都说清楚，日后还是再别相见的好。时间不早，我要先走，徐娘子也该早点回去。”
说完齐砚也未多作逗留，直接绕身而过。
徐馨兰眼泪似是已经哭干了般，这会儿反倒是不哭了。
望着缓缓拾阶而下的那道挺秀身影，她如今只觉得陌生。但只要想到眼前这个绝情的男人正就是她曾经的齐三哥，她心又一阵阵刀剜似的疼。
时间的确不早了，娘子出来也有一阵，所以一旁侍女便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徐馨兰脸色，一边提醒说：“娘子，该回老夫人那去了。”
徐馨兰这才忽然想起来，她之所以离开祖母那里，是因借了苏韵娇的由头。
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傅端那边已经见了那苏娘，不知这会儿结果如何了。
是同那齐三夫人一道出来的，就算要回去，也还得邀着她一起。
至于一会儿见面后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徐馨兰不管。她心里根本不在意这个齐三夫人，即便她看出了她的心机又怎样？
“走吧。”淡淡丢下这句后，徐馨兰也提着裙角一步步慢慢拾阶而下。
那边，苏韵娇迅速甩开傅端后，立刻就往园子外面去。
但奈何这园子实在太大，进来时又一心戒备着身边的徐馨兰，并没记路。这会儿想要准确找到路赶紧出去，一时间还真不容易。
主仆二人园子里来回乱窜，就如无头苍蝇一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也不知怎的，感觉越走还越偏僻了。
“娘子，咱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捧星比苏韵娇还要着急害怕，“这国公府的园子也太大了，不会等太阳都落山去了，咱们还找不到出去的路吧？”
苏韵娇心里也很害怕，但却强装着镇定，道：“再大能有多大呢？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们就只沿着一个方向走，一直走到头。”
但这园子却很奇怪，一直朝一个方向走，也根本走不到头。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总算瞧见一个人影了。
但看那人衣着装扮，也不太像这府上的下人。
走得近了，只见那人生得高大健硕。远处看时还不觉得，这样近处看，只觉得那人如座山般。
苏韵娇目测了下，觉得他可能得高自己有两个头。
那人背对着，看不清脸，但仅这一个背影，也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若是这里还有旁人，苏韵娇绝对不会过来打搅此人。但她也有些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过来问路。
“这位壮士……”苏韵娇才开口，便见背对着她的壮汉立刻回过了身来。
当瞧见那张近乎可以算是“凶神恶煞”的一张脸时，苏韵娇接下来的话没再敢说下去，而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那个人下意识觉察到了什么，愣了下。似乎也有些尴尬，那双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但脸上神色却并未缓和半分，只仍又凶又木。
铜钱般的一双眼睛在苏韵娇主仆脸上划过后，就又转过了身子去，继续做起了他自己的事。
原看他长相，觉得他凶狠。但又见他这一连串反应，苏韵娇就觉得或许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正踌躇着，要不要先道个歉，然后再向他问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久违的人声。
“夫人，夫人实在叫奴好找。”栖梧是一路跑着寻来的，这会儿跑至苏韵娇面前，他仍还气喘吁吁的。
此番看到栖梧，主仆二人简直就跟看到救星无异，那悬了半日的心立刻又放了回去。
“你怎么找来的？”苏韵娇实在好奇，“这里路难找得很，我同捧星找了半日，也未找到出口。”
栖梧则说：“夫人定是急乱之下寻错了路，往这园子深处来了。这深处一般是没人过来的，容易迷路。奴在园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夫人，猜度着夫人该是迷了路，便寻到了这里来。亏得奴来了，否则的话，夫人您一个人怕是寻到天黑也出不去。”
苏韵娇说：“这园子实在奇怪，里头是设了什么机关吗？”又好奇，“我们寻不出去，你一会儿怎么领我们出去？”
栖梧说：“奴从前常随公子过来徐家，所以对这园子很是熟悉。这座园子当初设计时是按着五行八卦阵来设计的，奴走过多次，知道怎么进，也知道怎么出。”又催促，“公子还在等着夫人呢，夫人快随奴去吧。”
苏韵娇愣了一会儿神，之后才反应过来，然后忙不迭点头。
栖梧走在前面开路，她同捧星则紧紧跟在栖梧身后。
走了几步路，苏韵娇突然回头，又朝那壮汉看去一眼。只见那壮汉还同之前一样，仍以同一个姿势在忙着手里的活。
忍了几回，最终也没忍住，苏韵娇紧走几步追上了栖梧，然后问他：“方才园子里的那位壮士你瞧见了吧？这个人是谁？怎么他能一直呆在这儿。”
栖梧只知道徐家这座园子中的确有这样一个神秘之人，但具体为何身份，他也不清楚。
好像听说，是这园子里的园丁，常年看守在这里的。
又说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为仇人所追杀。徐家老公爷收留了他，便一直安顿了他在这儿。
他很小的时候跟着公子来，就知道这个人了。但这个人具体的身份，或许连府上很多公子小姐都不知情吧。
栖梧实话实说，苏韵娇听后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在栖梧的引路下，果然很快便瞧见了熟悉的景物。渐渐的，越往前去，进园子来闲逛的人也越多。
一个侍女正等在园子门口处张望，瞧见了苏韵娇，她立刻过来蹲身请安。
“齐夫人，真是叫奴婢好找。我家娘子办完事儿了，正焦急在寻夫人呢。夫人来得正好，奴引您去娘子那儿。”又说，“那边老太君也问了，我家娘子正不知如何回话呢。”
栖梧说：“哦，原来我家夫人是跟着你家娘子进这园子来的啊？我还以为是我家夫人贪玩，自己跑这园子里来玩儿的呢。”
那侍女是徐馨兰贴身侍女，从前齐砚同徐馨兰还没解除婚约时，他们各自身边的侍女奴仆也常能见面。
各自都是为着自己主子做事，从前主子们好的时候他们交情自然也不错。后来婚约解除，主子们再无瓜葛了，他们便也帮着自己主子记恨上了对方。
如今再见，也自然不会给彼此好脸色瞧。
徐馨兰身边的这个侍女叫杏芝，她先是白了栖梧一眼，然后散漫应道：“我家娘子是好心，不过是有事先走开了而已。她办完了正经事后，不立刻就找寻过来了吗？怎么听栖梧公子这话，好似我家娘子不安好心一样。”
栖梧笑：“正经事？是处心积虑着去私会某位有妇之夫吗？”
“你……”杏芝明显占了下风，此番被栖梧堵得答不上话来。
栖梧却懒得再继续同她纠缠，只冷了脸说：“我家公子正担心夫人呢，我是奉公子之命来救我家夫人的。这会儿救了人，自然得要先带着夫人去复命。至于你家娘子那儿……你们自己想想看怎么向老太君回话吧。”
又说：“哦对了，此事上，还得给我家夫人一个交代，否则今日之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