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亭子里，三人温酒一边喝一边闲聊。
“家师还好吧？”安九黎问道。
“剑师他老人家自从外出云游回来，就一直在起云峰闭关修行。听说不日修为便能进阶，到时候你不去给他老人家道个喜？”韩楚说道。
安九黎嘿嘿一笑，说道：
“这个倒是需要去一趟，我已经很久没去巫山了， 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罪于我。”
“那倒不会，只要你能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韩楚说道。
“老前辈，看你所负宝剑，莫非是剑阁赫赫有名的气运之剑断崖？”
“果然好眼神，这都能被你看出来，老夫所带之剑的确是断崖。”
“是曲前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不敢不敢。”
韩楚早听说过断崖剑侍的大名，断崖之前曾是一位仙人所配之剑，断崖剑侍在人间露面，里面定然是有缘由的。
“听说老前辈在坐忘谷，那山上有一位当世剑仙李前辈，听说已入化玄境中期，有望飞升，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的确是大好事，宁国近百年来无一修士飞升，如果李前辈以剑修的身份飞升仙界，不失为一段佳话。”韩楚道。
曲老摆了摆手，说道：
“市井流言，当不得真，李冬官虽说修为很高，进阶神速，可化玄境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突破的，要知道，以前的修士，很多都在飞升的路上，栽在了这一大境。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所谓化玄，在这玄妙之境，据李冬官自己说，大道的领悟，和天地规律的洞察，已经到了非常难的地步，稍不注意，就会遁入到魔道当中，当然，这还不是令化玄境修士最头疼的，要知道，步入化玄后期，就已经不是参悟天地大道那么简单了，上有天劫降临，下又有人祸为患，稍不注意，面临的就是大星的陨落。”
作为刚步入高阶修行的二位，安九黎和韩楚，都听得格外认真。
此事关乎他们日后的修行，有前车之鉴，再好不过。
李冬官，何许人也，被当今修行界称之为不世出的剑道奇才。
古今千余年，莫有人能与之比肩。
可见其天资之高，悟性之强，造诣之深，声名之显。
“曲老，天劫我懂，天降雷劫什么的，据说那都是昊天上帝设立的最高天罚，过了天劫，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仙界中人，可人祸那又是什么？”安九黎问道。
曲老拂须笑了笑，说道：
“但凡有修士修炼至化玄境后期圆满，尤其迎来天劫后，修士本身的修为已臻于世间至高之境，此时，天门将开，修士灵气波动遍及方圆千里之内，很容易被炼气士所察觉，这个时候，必然有很多修士前往渡劫之地，有些共襄盛举，而有些仇家，则会趁着这个时间干扰修士渡劫。飞升渡劫的炼气士，往往深知，天劫尤可违，人祸最难渡。因此陨落的炼气士，有迹可循的过往事迹当中有不少。”
“要真渡劫成功，那可就飞升仙界了，毕竟在我们的头顶，昊天上帝统领三界，这里面可就包括人界各族。”韩楚一手指着蓝天，淡然道。
“要这么说，还真是，要不怎么近百年间都没有修士飞升的记录，这个几乎只怕还得李剑山来打破。哦，对了，还有那个伏龙真人。反正宁国陆地神仙有好几个，总有一个能打破这个记录吧？！”安九黎笑道。
“如果能有幸目睹一次飞升渡劫，那该有多幸运。炼气士渡劫，那真是天地间最为震撼的事。”韩楚说道。
“会有机会的。”曲老说道。
“对了，扶舟，你在君山这么多年，修为进步如此神速，可真是难得！”
安九黎自酌一杯，说道：
“在杀伐中度日而已，实在不值一提，哪有像当年那样，在巫山清修来的那个畅快，君山是墨门一脉，又不比其他道门，各种烦事多，光是理清杂七杂八的琐事，就要花很多时间。”
其实，安九黎深知，自己之所以修为进阶这么快，少不了那块墨石的功劳，在人界，灵气相当有限，要靠着自然灵气修行，想要进阶，那实在太慢太慢了。
韩楚笑了笑，说道：
“师弟何出此言，人世间杀伐在正常不过，要不杀伐，那还是人界吗？要我说，只要人活一天，就得双手握住手中的剑，一刻也不能松懈，哪怕凡人，都知道江湖险恶这句话，你我同为炼气士，更该知道里面的曲折。只是要心知肚明，不往外说，便可，如果捅出去，那就是一个大篓子，尤其像君山这等延续上千年的大宗，单凭个人能力，很难填补上窟窿。”
曲老喟然叹道：
“水至清则无鱼，一滩水，总有人要把它搅浑了，这样才好行事，不然那些腌臜的东西都暴露出来，这世界哪还有什么国泰民安？人又哪会有期望？凡人一旦没了期望，也就没了活着的勇气，那一滩浑水，到最后，会变成一潭死水。”
安九黎呵呵一笑，说道：
“想我大宁国历经三朝，如今已是河晏海清，浑水是有，想来也没那么浑。”
曲老笑着摇头，意味深长。
韩楚面无表情，并未附和，他略微思索，便道：
“扶舟，一滩浑水，到什么时候，它都是浑的，不可能变得清澈，如果有一天变得清澈了，说明，水里的鱼儿，它已经都被大浪冲走了，所以，凡人从出生第一道功课，就是必须要学会，怎么在浑水里摸鱼。”
曲老抚须颔首，安九黎一言不发。
说到底，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悲观。
可反过来讲，一个对世界，仍旧怀有希望和善意的人，是必然不会被这个世界善待的。
而一个对世道失望悲观的人，不一定活得很好，至少心态会很稳定。无论遇到任何离谱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地想要去道门修行，无非是希望能有朝一日，离开人界。
这一点，曲老再清楚不过，韩楚也略有所知，独安九黎懵懵懂懂。
“扶舟，如今你有何打算？”韩楚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安府无人打理，我现在脱不开身，以后的事，就放到以后再说。”
安九黎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唯一不能松懈的，自然是修行，他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在修行上，每个境界寿元都有限，随之而来的，每次进阶之后，修行的难度都会增加。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龙虎山的遭遇，便问道：
“之前巫山有一个弟子，是朝云峰护法，名叫陈子期。曾在灵剑大会期间，设下斗阵困住了我，得知他现在已经是长恨殿人，不知道这件事，巫山是怎么看的？”
韩楚咧嘴一笑，道：
“能怎么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陈师兄因为萧山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已堕入魔道，在中原是待不下去了，也只有长恨殿上有一席之地，不过，他能和师弟你结怨，这我倒是没想到。”
想起当初在萧山的过往经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听说韩楚不明其中内情，他倒觉得挺好，这件事他多少有些愧对陈子期。
“长恨五阳如今也是陆地神仙境的修士，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修士，怎么会收留像陈子期这样的魔修？”安九黎不禁问道。
“魔修？扶舟你是小觑了魔道，伏羲氏开修道之先河，人族炼气士，有不少堕入魔道，成为了魔修，也就是说，魔道与正道相伴而生，无分先后，而且近十年，魔道更是甚嚣尘上，一直叫嚣取代正道。只可惜，一直没能翻起大浪。”曲老道。
“现在的魔道修士，大多隐居在大漠以北，北齐跟这些部落，一直保持着很暧昧的关系，所以长恨殿收留魔修也就不奇怪了。”韩楚说道。
安九黎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年为了追剿神羽司余部，他曾去过漠北一趟，像胡萨部族的罗刹宗，就隐藏着很多魔修，他们的那位宗主罗刹女，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魔修。
一想到罗刹女，安九黎就想起了当初为了救小虎而不得已跟魔体结下的血誓，那魔体倒是信守承诺，玉璇玑失窃一战当中，跟随当初的神羽司右使南宫星夜，一路遁逃到大漠以北，用夺舍之术在神羽司的运作下当上了罗刹宗宗主。
神羽司俨然已经覆灭，可那位魔君境界的魔修，现在可还在罗刹宗，她必然会臣服于北齐，毕竟长恨五阳可是他的旧主。
如此想来，长恨殿跟魔修有牵扯，倒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此一来，中原炼气士作何感想？”安九黎道。
安九黎深知，中原一带的名门正派，最瞧不上的，可就是魔修了，修炼方式不同，再者，魔道修炼的功法，往往都比较邪门，有时候甚至是凶残，为中原一带的名门正派所不齿。
这些魔修之所以穿过茫茫大漠，就是因为在中原没有落脚之地。
魔修还真就是过街老鼠，一旦露面，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身死道消。
“宁国境内，正统修仙宗门林立，对于魔道，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北齐的种做法，在我看，实在是恶心。”韩楚直言道。
“修行最开始，其实无分正道魔道，魔道的修士，往往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悖逆人伦，一般不得已，谁又想真的堕入到魔道当中？魔修要么是自身天资太差，正道不收纳，无奈转投魔道，要么就是修行当中出现差错，心魔噬体，沦为魔修，这些修士，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佛家人所说的执迷不悟，凡事，放不下终究会害了自己。”
“前辈倒是挺客气的，这些魔道中人，不过都是些亡命之徒，心存歹念之人，我辈炼气士，斩妖除魔当为己任，不然正道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维护一方安宁，是我们这些炼气士的职责。”韩楚道。
“韩道友此言让着实让老夫佩服。”
“职责所在，前辈过誉。”
其实安九黎并不关心什么正道魔道，无论正道魔道，无关乎他的修行，即便真的遇到魔道中人，他也未必会像韩楚那样嫉恶如仇。
存在必有其道理。
以他个人的经历来讲，他所遇到的魔修，就两个，一个是当初和他订立血誓的魔君，如今的罗刹宗宗主，另一个就是那位原巫山护法弟子陈子期。
魔体跟他，萍水相逢，还算比较讲道义。
陈子期，本身就是他有过在先，倒也可以理解。
可见魔修，并未心魔噬体那么不堪，至于他们修炼什么惨无人道的功法，那跟他就更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宁国名门正宗那么多，行侠仗义，也轮不到他。
君山的门规修改之后，实力有攀升的迹象，可这代表不了什么，至少百年之内，道门三山，是无可撼动的存在。
君山要不是有机关术闻名在外，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流宗门。
安九黎很讨厌墨门那些奇奇怪怪的门规，以及艰深难懂的非攻之道，可对机关术，还是有一些兴趣的，尤其是机关阁里的那些图纸，一有闲暇，他总会到阁子里，打开那些封存的图纸，一遍又一遍地参详。
“那道兄，我很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了当初的同门师兄弟，比如那位陈护法， 你又会做何抉择，是念在往日同门之谊，放他一马，还是除魔卫道？”安九黎试探道。
韩楚不苟言笑，显然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道门炼气士，遇到那些残害生灵的妖，以及潜入尘世的魔修，是不能手下留情的。几乎每个名门正宗都是这么训诫弟子的。
“要真像是扶舟先前所说，我会跟这位旧日的师兄割袍断义，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与谋，而我手中的剑，也定然不会迟疑。”
这说的，安九黎都有些肃然起敬，像韩楚这样的道门修士，的确不多了。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现在的修仙界，真就是一坨屎。
安九黎是这么觉得。
也难怪百年之内，都没有炼气士飞升的记录，昊天上帝大概也觉得人界没什么希望了。
很多人界各族的秩序，基本上都是在中古上古成型的，到现在，各族各派的修士，都在牟足了劲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占有和开发资源，除魔卫道，不过是一个口号，为的就是宣示自己的立场。从而攫取更多的资源。
还真就应了那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像韩楚这样的修士，真是少之又少。
“道兄如此，真是难得，可有时候也得见机行事。”安九黎道。
他有一种预感，太过坚信自己是正道，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有人说，聪明的人，会理解生活，愚蠢的人，会适应生活。
学会适应，做个愚者，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乌龟是一种不太受待见的动物，背着壳，畏畏缩缩，可它长寿啊！
有时候，苟一点，是好事，能避开很多凶险，世道如此，还是要学会适应。
如果正道人人都是嫉恶如仇，那他安九黎，也必然不会拖后腿，可现在，修仙界都在争名夺利，他就一个俗人，也很想趟这个浑水。
“韩道友的心思，我能理解，能有此心，就已超过了太多正道修士。”曲老道。
“老前辈过誉。”
安九黎举起杯来，三人饮了一杯。
“老前辈，你这断崖剑，准备什么时候交给你的小主人？我们都很想见识见识断崖的威力，可惜没那个眼福。”韩楚道。
“我可听说扶舟新得绝世名剑，扶舟小友，让我等开开眼界可好？”曲老笑问安九黎。
“的确如老前辈所言，一把法剑巨阙，一把灵剑赤霄，只可惜，我修为捉襟见肘，糟蹋了这两把名剑。”
说着，安九黎让旁边的小厮，把两把剑取了过来。
韩楚接过那把灵剑，曲老则仔细观摩着巨阙。
这两把剑，无一例外，都是剑中极品，那把巨阙，比起断崖，甚至都毫不逊色。
一番观摩下来，曲老赞不绝口，说道：
“这巨阙剑，在剑阁排名虽然不如断崖，可它确实罕见的坤位法系之剑，既是人道之剑，又是鬼道之剑，如果扶舟你能擅加利用，不得了了。”
“是谁又在说我？夸得我都听不下去了。多夸几句，我爱听！”
一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来。
整的安九黎挺尴尬。
接着一道灵光从剑体中飞出，浮在空中，身着紫色一群，因为身材矮小，双脚不挨地，那裙尾却拖在地上。
“前辈好，小女子剑灵韩秀秀，您老是剑侍，刚好我是剑灵，咱俩是一路人呢！”
安九黎把韩秀秀往身后拉了拉，陪笑道：
“巨阙剑灵。”
“你拽我干什么？我又没跟你说话。”
曲老韩楚二人笑着。
“小丫头说的不错，剑侍剑灵，都因剑而生，同道中人。”
“你看，还是这老头说话中听。这位是？”剑灵两只智慧的大眼睛望向韩楚。
“韩楚，巫山修士。姑娘伶牙俐齿，如此机灵，这巨阙剑，果然不失为名剑，连剑灵都这么惹人喜欢。”
“道友谬赞，小女子不敢当。”
安九黎见场面挺和谐，也便不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