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三公子你早就怀疑，这次是里应外合。”
“这刘轩此次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大局之下，有人心变也在情理之中。”
凤麒蛟指着西边：“我刚在那荷花中发现了一个气种，状如脚印，一般养气士根本看不出来。”
脚印？随同的门客们都非常惊讶：“我搜索了几天几夜也没找到，没想到神鹿庄主才来一会儿就发现了线索。”
刘锐扫了他们一眼。
“幸亏荷叶生得密实层层遮住，这几日没下雨，才勉强保留下来。我试着比对了一下，大概就是十公子留下的。”凤麒蛟见门客们要去，又阻止道，“几位不必再麻烦了，我刚才不小心踩空，那气种脚印已经毁去。”
众人不由非常遗憾。
“好啊，不用管什么脚印了，知道是谁作妖就成！”刘锐激动地说道，“凤庄主所说，也正是我所想。那阵黑风不会是什么邪门的事，一定是有什么人将我们注意力引去，他的同伙趁机将十弟劫走。”
“十公子有什么仇家？”
看见刘锐摇头，凤麒蛟苦恼说道：“那可就奇怪了，谁会忍心对那么可爱的少年动手？若是一般的强盗，想求财，那勒索信炎汉天子府也该早就收到。”
刘锐幽幽地打断：“凤庄主，我十弟天真无邪，得罪最多的还是我父亲。可我，就不一样了。”
凤麒蛟耐心听着。
刘锐挥手退散所有门人，一时间荷塘边只剩下他们二人。
“如今天魔大敌当前，虽然说一时无虞，但这数年不退，其实我父亲也已动了退位的心思，那一天把我和老二喊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庄主想必也清楚，选定了通商之事。”
“不错，正是因通商，我才会来到白鹿城。”
刘锐步子迈得很小，凤麒蛟跟在他后头，两人只不到一个身位，流血五步不过咫尺之间。
“自从天魔乱起，我父亲处事越发残暴，谁也猜不透他的喜怒。他一直在暗中考核我和刘老二，永远是那套萝卜和鞭子的游戏……”
“自从那一天从炎汉天子府回来，我就再没过睡一个好觉，时时刻刻都在戒备……不知道这考核是什么，什么时候会结束，而结束之后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胜不过父亲，他是精明的猎人，而我和刘老二都只是要拼命逃跑的兔子。光你能看见，我身边就有许多父亲的眼线，我知道他们是谁，却不能杀还得重用他们……我无法逃开他定下的规矩。”
“凤庄主，你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兵临城下，无将可用，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只有乖乖等死而已……哈哈哈，说出来真是可笑，可这就是我这几年真正的心思……于我而言，白鹿城的围从没解开过，或许，大街上已经尽是天魔了！”
刘锐凄惨惨地转过身，发现凤麒蛟依旧是那平静的眼眸。
凤麒蛟颔首说道：“恕下臣斗胆，这炎汉天子之位，对于三公子您真就那么重要？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何不不争，就是胜。”
刘锐听了，大声一笑：“凤麒蛟，你可以笑话我……我刘锐自幼读的是圣人书，礼义廉耻，仁义道德也略知。”
“三公子，绝非是贪图权位之人。”
“可不争，那便是死路一条！你看吧，我大哥是不争，为群臣表率，结果呢被炎汉天子杯酒赐死，可怜剩下我大嫂一个遗腹子，被关在炎汉天子府后院，十几年来和下人同吃同住。父亲铁石心肠，让我们谁也不许去看她……”
“我四弟也不争，从来都是刘轩的一条走狗，只因为通商时说错了几句话，就被……斩首送给了天魔。有他们两人前车之鉴，你觉得我有的选？这世道，不争的人，要被争的人所杀，你根本没地方讲理去。”
刘锐想起什么似的，仰面朝天，头发披散：“朱陆说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道理？你连道理都不是，你凭什么讲道理？你要先成个道理，才有道理可讲……”
“我那么恨他了，这老家伙是个大骗子。”
凤麒蛟看着刘锐，这个忧郁是真，还是那个阴险是真？真真假假，错乱难辨，开口说道：“三公子，你确实没得选，因为二公子也没得选。按照炎汉天子的规矩，你们俩里，只能活一个。”
凤麒蛟的话让刘锐多少平静了些，口气也转为歉然。
“三公子不必道歉。冒犯的人是我。”
“凤庄主，这件事一定是刘老二搞的鬼，他简直是疯了，阴毒到对亲兄弟下手的地步。”刘锐真诚地道，“请庄主一定帮我一把。鹿原星海之事，事关白鹿城存亡，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三公子，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这话被有心人听去，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凤麒蛟提醒了句，“承蒙公子您看得起凤某，不论如何，十公子是无辜的，我一定会尽力将他找回来。这样也是为白鹿城好。”
“刘锐在这里先谢过庄主了。”刘锐长长一拜。
“不过，我还需要一件东西。可三公子不必勉强。”
刘锐听完，一咬牙道：“此乃我择士馆的令符，唯有我白鹿血脉可以驱使，见面如我，请凤庄主收下。”
“定不辱命。”凤麒蛟眼底一亮。
与门客们道别，凤麒蛟匆匆从择士馆出来，
他和刘锐约定有了线索，随时再见。
接下去主要的方向，刘锐执意要从身边查起，他一定要把内鬼揪出来，顺藤摸瓜。
通过今天的交谈，刘锐虽然推心置腹，却还未完全信任。一些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三公子并没有透露的意愿，这也是他早早离去的缘故之一。
凤麒蛟摇头叹道：“刘轩难道会蠢到通过劫持十公子，来达到陷害刘锐的目的？这样做只能招致炎汉天子的反感，偷鸡不成蚀把米。比起来，这十公子还更可能是炎汉天子劫走的。”
除了他们二人，眼下觊觎炎汉天子宝座的人，应该还有一位，或许更多。
“这个五等门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呀？”凤麒蛟取出那封密信，又看了一遍，想象着写信人的气龙修为。
凤麒蛟边走着，想起刘玥，她也许有什么情报。可没有什么拜访的由头，贸然前去反倒会打草惊蛇。
刘玥费尽心思，混入求贤馆，就是为了偷这书信……她背后是谁，她一个女儿家，难道也想当白鹿炎汉天子？
“刘轩和天魔奸细有勾结，阴谋诡计，来往并非一两月……恰好十公子在府上失踪，刘锐惶恐终日……”
“炎汉天子勃然大怒，却迟迟没有动作。十公子下落不明，这五等门客身份成谜……”
“这几件事连起来，一旦让他得手，整个白鹿城都要为之撼动，倒是可以为我遮挡。”凤麒蛟微笑。
看到街上有家卖炒货的老店，名字叫宋钱，是两个师傅合伙。
他随口吃了一茶。
快到黄昏，八奴出现在身后：“庄主，你让我盯着刘轩。可他昨晚喝得大醉，刚刚才睡醒。”
“对于昨晚藏兵室发生的事，他可有什么反应？”
“那几个侍卫都死光了，死无对证，他有些气急败坏，不过好像还没发现书信失窃。只派人去找那姓竹的剑手，可回来的人说他早就退房走人……”
“刘玥杀了人，跑路了。”凤麒蛟分析道，“刘轩人信两空，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手来。”
“那乞丐人现在何处，下班了没有？”
八奴愣了一下：“庄主，您要找谁？”
半炷香后，凤麒蛟来到白鹿城一条安宁的街，等会儿夜市开张，人潮即将复活。
一个充满淋漓光彩的白鹿城正在发出最后的呓语。
趁着这最后一点空暇，一个满身是汗的男人，横坐在石阶上，举着一个水壶咕噜噜地灌，直浇进胸口衣服里。纵然狼狈，并不在乎。
为了挽救，那伟大的誓言，他顶着大太阳向所有经过的人，整整演讲了一个白天。
“凤麒蛟乃是一个骗子，大骗子！他不是救星，是白鹿城的大奸！”
也算有点收获，骂他疯子的人比前一天少了，大家都变得慈祥和蔼，甚至会给他丢几个钱。
不在多少，一片心意，
躺靠在墙壁上，享受心灵放空，一个脚步声踏来了，将一包热炒货放在他的水壶上。
“不要去神鹿山庄，千万不要去。过路人，相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几乎是标准的说辞，蔺知抬起头，才发现是那个碍眼的家伙。
他二话不说，抱起他的宣传文章扭头就走。
“我不吃人。”凤麒蛟笑笑，“国士先生，你今天又感化了几个人？你居功至伟，炎汉天子一定会珍视你的功绩。”
蔺知一听就来气，傲然说道：“凤麒蛟，你蹦跶不了多久。我这些天的努力很快就要有成效，千里之行一日一脚，你那什么山庄早晚就要被人给砸了！到时候，究竟是谁苦着求饶，真正的赢家永远是怀抱最大的耐性的那个。”
凤麒蛟赞许地点头，从他怀里抓过一把黄纸，瞧了眼上面的文字：“这都是你写的？嗯，不赖，一针见血，只要是读过的人，全都明白。”
“你怕了？哈哈哈，我告诉你，你没的后悔。”蔺知再次激发出无穷的力量，就像他在炎汉天子府一跪三十三天。
他热情地分发他亲手抄写的文章，向所有人揭露神鹿山庄的所作所为，那全都是一个荒谬的谎言，世间即便是星海，都不可能存在长生不死药，死亡乃是天道！借命亦难长生！
这样危险的东西一旦出现，无疑将会毁灭白鹿城。
“请看一看，我有哪一点写的不对……”
“呼呼——”小半个时辰过去，蔺知发了快十来张，大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但他并不气馁，今晚又是一次长久的战斗。
听见后方有什么声响，转过去一看，凤麒蛟和他做同样的行动，但与他不同，他的黄纸大多数人都接了，并且耐心地点评了两句。
蔺知走过去，怒斥道：“你又在搞什么鬼，哗众取宠？”
“火气别这么大，小军师，我在帮你的忙。”
“帮我？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死！”
“我尊重你。”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神鹿庄主的身份，这条街的气氛顿时变得火辣起来，人流朝这边涌来，将凤麒蛟紧紧缠绕住，生怕他突然逃走。
对于凤麒蛟得到的过人待遇，蔺知又是惊慌，更是极为不满冲上去把所有人推开：“他是个骗子啊！诸位，你们……你们快……”
蔺知直接被乱拳拍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慌乱之中不知受了多少脚……
到头来，只有凤麒蛟附和他的话：“神鹿山庄都是骗子，都是一些只吃饲料却不长肉的混蛋。”
路人们都听得大笑起来。
这一晚以蔺知的羞辱逃跑而结束，他再也发不出一张纸，他费尽苦心写成的文章，连凤麒蛟一个眼神都比不过。
“蔺知，你输了，你这回总该承认了吧？”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只是卑微如一只毛虫。而你身后，是一整个神鹿山庄的云雾。”蔺知冷笑了一下，“但你不要得意，事实总有大白的一天。不单我，所有被你欺骗的人都会扑上来咬死你。”
“希望那一天我们能共同见证。”
“你目的已经达到，你故意留下来看我笑话？行，你不走，我走。”
“蔺知，你给我站住，我有事问你。”凤麒蛟开门见山，“你是四公子的义随，那你可认识五小姐，他们交情怎么样？”
“你叫我站住就站住？”
“我可以继续支持你的事业。”
“哼。”蔺知露出鄙夷目光，他顿了顿，并未立刻开口，似乎是在纳闷凤麒蛟牵挂一个死人，“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四公子的朋友，棺材里的朋友？”
“如果我说是，你会坦诚？不瞒你了，我这次回来本就是想扶他做白鹿炎汉天子，一起建造我们理想的家乡。”
“哈哈哈哈……好笑。就你这个黑心的通甲人，还记得那个混蛋。”
蔺知说着说着，眼睛却红了，转过头去，“四公子和五小姐，年纪相仿的兄妹，你以为他们该是亲密无间？你错了，整个白鹿城的人都知道，四公子是二公子的人，而五小姐和三公子走得最近，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呢，前世仇人见面，形同陌路。这个答案，你满意！”
说完便拉下脸皮，双臂紧紧抱着仅剩的黄纸，顶着夜风快步涌入黑暗。
他走得极快，凤麒蛟没追几步，听那前方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噗通”，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咒骂声音：“你老子的……人倒霉狗不如……”
他走进巷子，蔺知刚刚从水沟里爬出来，松软的头发紧紧贴着前额，愤愤喝道：“别跟着我！滚开，滚开！”
脚下那些熬夜赶抄的黄纸全都做了废，就像是一只只死去的花蝴蝶。
凤麒蛟追上去，蝶骨一瞬化为细末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