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来的太快。
或者说，来的太突然。
突然到血染早已洒落如同尘烟，仅剩的点点光芒，也被这只手掌彻底挥散。
直到这只手掌骤然收回时，九儿满身鲜血的身躯极速扭头，看向手掌收回的方向，瞳孔巨震。
一面自虚空中行走而来的六色镜面，打开了天与地的缺口，撕破了天地，横冲而出！
镜面万丈，幽光四溢，如同一道跨越天地人间甚至幽冥的鬼魅，闪现将至。
这满是五行天道，仙帝威能，魔帝领域甚至妖帝妖力阻碍的天外天，在这座镜面之前恍若无物，快如闪电。
而当九儿看清这座镜面时，也同时看到了镜面之上的一具大将整盔！
那身躯笔直，满身幽冥，每一块盔甲部件都由帝级神魂凝练而成，最终一件件镶嵌在身躯血肉上的甲胄，伫立在镜面之上！
没人能够看穿这具盔甲下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这具盔甲下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因为就算是帝级穷尽目力，也只能看清这具盔甲脸颊上的凤翅兜鍪，以及狰狞可怖的鬼脸面具！
所以，这是一具隔绝一切的恶鬼之躯！
用最恐怖的脸，最冷漠的盔，最锋利的枪，献给敌人的那位……冥帝！
咚。
一声轻响，是长枪撞击在六色镜面上的声音。
那具沉寂千年的大将整盔，化为了一道残影，冲上了天！
一时间，天外飘荡着两抹缨红。
一抹红来自凤翅兜鍪，另一抹红来自幽冥枪尖。
两缕飘荡的红缨，如同点燃黑夜的星点之火，划出一道长痕，快若闪电，破界而出！
此刻，九儿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镜面和大将整盔。
双眼之中露出一丝期待之色，只是眼底的挣扎与期待相互争斗。
就像是在这镜面出现的时候，给了九儿巨大的希望。
可是，九儿又深知他希望的事情太过渺茫，所以不敢保留心中的期待。
于是，她的双眼只能看着那道奔袭而去的大将整盔，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明明世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
甚至，连一瞬间都没有。
九儿却仿佛已经超越了一万年那么久。
然后，九儿听到了那具大将整盔的话。
那是残影经过九儿身边时，说出了一句对九儿来说宛如天籁般的话。
那句话是：
“……抓住他了。”
而后，残影破空而上。
九儿则如同用尽了所有力气，软倒在了天外。
那闪烁着点点红缨的长枪，在飞行一半时，就被大将整盔脱手而出，以更快的速度刺破天际而出！
于是，长枪呼啸，荡漾着层层涟漪，那是被割裂的时间！
……
这一刻，整个天外，所有的一切艰难困苦，都在一个人的身上承受。
巨剑贯穿了他的手掌，流出了滚烫的鲜血，并一点点的刺入贯穿掌心，蓬勃的力量一点点的接近他的胸膛。
天道手掌压制着他的法相，层层仙力波涛汹涌，如同浪潮般一次次的折磨着他的神魂，要让那具鎏金铠甲下跪。
黑暗和血煞之力正在侵蚀着他的一切，让烈日光芒黯淡，让天道之力流逝，拼命的吮吸着他的每一分损失。
陈灵昀可以感受到十指间的疼痛，感受到天法相牵连神魂几近崩溃的折磨，以及不断被侵染损失的力量。
这种感觉，就像是深陷沼泽之中，无法反抗，不能反抗。
每一刻，仙帝的天道之力都在增加，在增强，在膨胀。
而陈灵昀的力量在一点点的损失，在消耗，在溃散。
陈灵昀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
这何尝不是仙帝精心锻造的一个囚笼。
是和陈灵昀以命换命一样，仙帝给出的，杀死一位帝级的方法。
与陈灵昀的方法相比，更加完美，更加轻松，甚至，置身事外，更加惬意。
陈灵昀明白，这一次，他失败了。
错失了杀死仙帝的机会，而仙帝的这一张底牌，所带来的力量太过强大。
与仙帝相比，陈灵昀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不过就只是一具帝级大妖血躯而已。
事实也正是如此。
陈灵昀在继承妖帝力量的第一秒，就已经冲出妖界，来到天外。
快到陈灵昀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看，妖帝真正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
所以，只能用愤怒与决心，做出甘愿赴死的姿态，决绝而战。
甚至直到此刻，陈灵昀都没有时间去看一看，妖帝烛照究竟掌握了多少天道之力，又有什么力量是更好的选择。
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以这种方式与仙帝战斗。
这并不像从前那个愿意利用一切力量的陈灵昀。
但他也只能这么做。
因为，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一秒喘息的时间。
从踏入妖界的那一刻，陈灵昀就不敢浪费一秒的时间，一次次跌倒爬起，就是为了快一点，更快一点。
可始终，还是太慢。
就像现在。
他拼尽一切力量，还是没有留住血染，留住那个守在他身边多年的富贵。
一切的信念和努力付之东流。
陈灵昀该有多么伤心？
他此刻的坚持，何尝不是那个来自华夏的年轻人心中的执念？
用尽一切力量换来的失败，或许并不遗憾。
但一定最痛苦。
这就是陈灵昀现在所承受的一切。
是比剑刃割裂双手，刺入胸膛，被压迫下跪，一点点化为尘埃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只是陈灵昀而已。
他只是华夏N市新城青豆镇，一个曾被现实打败过的少年而已。
他只是经历过绝望的痛苦，所以再也不想体会一次失去一切的那种感受，又有什么错？
凭什么他就该承受这一切？
一次，又一次，失去希望，失去身边人，失去想要守护的一切，和未来？
就因为他是妖帝转世，就该承受这与生俱来的痛苦？
那纵横千万里的天道巨剑，终于刺穿了陈灵昀的手掌，剑尖如同一道斩天裂地的断头台，斩向陈灵昀的脖颈。
当帝级肉身人首分离，就是陈灵昀这位新妖帝失去最强手段的时候。
同时，也是陈灵昀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
这个时候，其实陈灵昀还有最后一瞬间逃走的机会。
放弃法相，放弃太阳烛照的本体，以大妖血躯破界出走，回到妖界。
保留一位帝级力量，同时失去近半的力量。
起码，还活着。
只是，陈灵昀没有那么做。
他静静的看着天道巨剑斩落，眼底燃烧的，是决绝。
三百六十座窍穴枢纽，在这一刻，隐约之间传出地动山摇的崩裂声。
那是整个妖界都在轰鸣的声音。
像是最后的哀嚎，也是拼死的反扑！
是一位帝级，要燃烧自己的一切，化为最后的一次咆哮！
如果说，血染以燃烧自己为代价，强行跨越境界，以帝级·斩月斩断仙帝三成天道法相的话。
那么这一刻，陈灵昀就是要燃烧帝级力量，焚尽一切，做最后的一次进攻！
代价是，陈灵昀的帝级生命，妖界存在千万年的太阳烛日，以及妖界所有的妖力根源！
全都不要！
再次和仙帝换命！
结果或许还是失败。
但因为曾经经历过失去的痛苦，所以这一次，陈灵昀绝不会后退！
就让那个华夏N市新城青豆镇的少年，重新背负起自己的曾经，再次经历那个绝望的场景，站在那座分别的长桥上，和那个女孩说出那句早就想要说出的那句话！
我陈灵昀……绝不妥协！
我就站在这里，任凭命运折磨，天道不公，我都要和他斗到底！
哪怕今天我死！
用我陈灵昀所拥有的一切！
自私也好，自负也罢，今天……挡我者死！！！
轰！！！
大妖血躯燃起了火，是从皮肤到血液筋骨，再到骨骼窍穴，纷纷点燃自身，以献祭的方式燃烧。
是让一位帝级大妖血躯变成一颗核弹，点燃引信，只等，炸出最后一抹绚烂！
一如当初那个炼气九重的少年，鼓起所有的灵力，疯狂的冲向抵挡了他八年之久的那座窍穴大门！
……
陈灵昀闭上了眼，没有去看天道巨剑刺入自己脖颈的画面。
这最后一刻的时间，陈灵昀留给了自己。
他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有妖界血月下的一座座枢纽，华夏最高的那座山峰，海外的神明，一个个人的脸。
然后，是曾经在学校边的租房，东湖公园，牙牙山的山洞，山巅平台，最后停在了连山秘境的仙人冢。
一片废墟里，那位名为鬼甲的冥界鬼王，带走了红袖的那个场景。
红袖回头，留下的一张笑脸。
这是陈灵昀心中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死也不想忘记的东西。
只是。
如果……能再见一面，该多好。
点燃一切的陈灵昀，想着已经无法达成的心愿。
等待着生命的结尾。
……
锵！
一声轰响，是贯穿了某种东西传来的声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阴冷，天地都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冰冻。
噗~
紧接着，是一个钢铁般冰冷的触感，将陈灵昀从原地轰然间推向了远方……
这并不像是巨剑斩落头颅该有的那种感受。
并且那冰冷的钢铁，紧紧的推着陈灵昀的大妖血躯，很快，很紧。
直到层层叠叠的天道之力，一座座的将陈灵昀即将崩裂的窍穴封堵的那一刻，陈灵昀才睁开了双眼。
看到一杆长枪刺穿了天道手掌，以枪尖抵住天道巨剑，绽放出幽蓝漫天的光芒。
然后，陈灵昀才看到身边的一具玄青甲胄，两只手臂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以整具盔甲的力量，推着帝级血躯，冲出天道围困的泥沼之地……
在陈灵昀面前的，是一道飘荡不止的兜鍪红缨，以及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隐约间，陈灵昀觉得自己陷入了幻想，或者，是在做梦。
于是，陈灵昀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那张鬼脸，穷极目力，看不清。
只是心中在这一刻终于紧张至极。
他借助妖帝烛照的记忆，认出了眼前的这具盔甲是谁，可又有些不敢喊出那个心中的名字。
一次次的鼓起勇气，最终才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
“红袖……”
陈灵昀伸出被剑刃刺穿鲜血淋漓的手掌，伸向面前推着自己胸膛的那具幽冥甲胄。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