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卿看着她，一滴泪珠从宋聆秋眼角滴落。
她笑了笑，抬手揩掉了她的眼泪：“聆秋，我的日子，就这几个月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得看着张秀英的日子好好过下去。”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宋聆秋心里其实毫无感觉。
直到身体先作出了反应，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她抬手去擦眼泪的时候，震惊和悲伤就在那一瞬间齐压压地朝着她而来，她无声地掉着眼泪，想说话却发现嗓子眼酸疼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悲伤而又无助地看着沈素卿。
沈素卿笑着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我总要死的，你也总要经历的，聆秋，我白得了这么多年，可这些年加起来，都没有我跟秀英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开心。”
宋聆秋忍无可忍，终于一声痛哭哭了出来。
黎烟青守在病房侧面的椅子上，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想冲进去，可到了门口又生生停下，他又退回去，跟赶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交涉去了。
沈素卿坐到床边，她抱着宋聆秋：“你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
宋聆秋哭的上气不接上下气，她这一辈子，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什么人能像张秀英和沈素卿一样让她感到亲近和温暖的。
沈素卿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替代过张秀英的角色，让她一直自豪于老天待她也不薄。
可如今真相被摊开，她才知道，张秀英不是她的妈，沈素卿更不是她的妈，她们对她的好，是因为那个叫唐玉英的女人。
她能怨恨谁？
怨生母要喜欢一个骨子里都带着恶毒的男人吗，恨沈素卿吸引了那个男人吗，还是恨最最无辜的生父？
可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她有什么可恨张秀英的？
她想方设法地给她一个家，凭一己之力守护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在过去那些年里，花在她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是张秀英想方设法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甚至于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让张秀英最终选择了康志强。
她有什么可恨沈素卿的？
她不过是拒绝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她如何知道最好的朋友对那个人芳心暗许？
她有什么可恨唐玉英的？
谁这一生没喜欢过几个人呢，她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错呢，她喜欢过，也释然了，她不过是去找她的朋友解开这个心结而已。
她们都只是遇到了一个烂人。
她都能接受。
可她怎么接受沈素卿离开？
“别哭了。”
沈素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帮素卿阿姨想想办法吧，该怎么跟你妈说这件事，真是愁死我了。”
宋聆秋在她怀里摇着头，越来越多的悲伤笼罩着她，她想，张秀英可怎么办？
她的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她就要失去沈素卿了。
谁敢开这个口？
谁能开这个口？
***
张秀英回到客栈的时候总有点心神不宁的，她担心沈素卿和宋聆秋。
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她又实在放心不下，转过身又想往医院走。
刚转过身，就看到姜怀夕一个人坐在路边，身影僵僵地看着海面。
她走过去，叫了两声姜怀夕的名字她都没有反应，于是她又往前走了走，站在姜怀夕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怀夕一回头，张秀英就看到这孩子满脸的泪。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似的，茫茫然地看着张秀英：“你怎么回来了？”
张秀英只当她是在想外公，或者是因为那个叫陈酌颂的孩子离开心里难过，她坐在了姜怀夕身边：“素卿跟聆秋有话要说，非得让我回来，小怀夕，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想你外公了？”
她从衣兜里拿出手绢给他递过去，见她不接又主动去擦姜怀夕的眼泪：“这人呐，来到世上，总要离开的，有时候早早离开反而少受点苦，反正你这么想也就对了，是不是，活着的人总得让自己好受点才行呀，好孩子，你这么难过，在意你的人在天上也不高兴呀。”
姜怀夕透过眼泪看她，跟沈素卿相比，张秀英真是好老，她眼角的皱纹真多呀。
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抚触在人心上的一双温热的手，姜怀夕悲从中来：“张秀英，如果沈素卿离开了，你怎么办？”
“素卿好好的，怎么会离开呢。”
张秀英摸了摸她的鬓角，指腹轻轻磨了磨：“小怀夕，世上最公道的就是死，咱们每个人都要死的，早早晚晚都要死的，总不能因为难过，那个人就不会死了，是不是？”
姜怀夕似乎执拗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如果沈素卿要死呢，她明天，后天，下个月，下下个月就死了呢，张秀英，你怎么办？”
张秀英目光怔了一瞬，她侧头看着平静的海面：“我会很难过，可我挡不了世上的生死呀，素卿她……”
姜怀夕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反正都这样了，那就让她来帮沈素卿一把吧。
有些话总要说出来的，沈素卿舍不得，宋聆秋不忍心，别人没有资格。
当然，她也没有资格。
可是她想帮沈素卿。
“沈素卿要死了。”她唇角颤抖，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张秀英，沈素卿活不了多久了。”
张秀英下意识想笑，想训她一声胡说八道，可笑容怎么都起不来，最后她放弃了，几乎是颤抖着问：“谁告诉你的？”
“沈素卿亲口说的。”
姜怀夕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可是她挡不住眼泪本能地传递悲伤：“张秀英，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我想……”
“你想帮帮她。”张秀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帮她开口，是吗？”
姜怀夕无声地点了点头。
张秀英望着海面没再说话，直到姜怀夕的眼泪干涸在脸上的时候，她才缓慢起身往回走。
姜怀夕站起来，她有点着急：“你去哪儿？”
她想告诉张秀英，别像她一样去找沈素卿质问为什么。
沈素卿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
她明明有那么好的日子，她有世上最好的张秀英，她有那么多的朋友都喜欢她，可她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话还没出口，张秀英停了下来，她没有转身，只有带着颤抖的声音随着轻轻的海风传到姜怀夕耳朵里。
她说：“沈素卿喜欢吃我做的菜，我去给她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