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平冷无波的目光仿似清泉，却又缭绕着复杂的心绪。他怔怔地望着秦莲笙，缓缓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杜清城有种错觉——这老人仿佛认识秦莲笙。他和他的主人到底是谁？难道……
秦莲笙沉默片刻，猛地伸出了手。她的手如鹰爪，精准地探向老人的下颌。
杜清城忙闪身上前，与秦莲笙背靠着背，准备应对来自中年人的反击。而徐净等人也一下都围了上来。毕竟，方才老人挥退朱星宇的一幕，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原以为的激烈反抗，竟并未出现！
就连中年人也错愕不已，他原本探出的手停在了距杜清城胸口毫厘之处，而他那迷惑的眼神让在场众人也都吃惊不小。
老人默默地望着秦莲笙，缓缓张开了口。
杜清城随着秦莲笙向老人口中一瞧，不由微微战栗。
老人的舌竟被齐根断掉！
他没有舌？！
咬舌自尽？
但他还活着！
他曾经承受过多大的痛苦？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清城心下骇然。一旁的赵方舟和徐净等人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而刚刚回到马车旁就要破口大骂的朱星宇似乎也被周遭诡异的气氛给吓呆了。转眼，他回过神，莫名地瞧了瞧众人怪异的表情后，放眼向老人正要闭合的口中一瞥，立刻惊恐地向后趔趄了数步，方才站稳。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泛起了隐隐的青色。
秦莲笙缓缓放开老人，转过头，看向中年人，“你也是？”
中年人摇了摇头，伸出了舌。
秦莲笙微颦娥眉，陷入了沉思。
中年人朝空中指了指，又指了指马车。许是见秦莲笙依旧无动于衷，不由急切地比划起来。
秦莲笙敛了思绪，意味深长地觑他一眼，方才缓缓踏凳而上，进了马车。
因为只有两辆马车，所以徐净和徐童等五人上了第二辆，其余人乘第一辆马车。
车帘落下，车厢便显得狭小。原本也不算大的车厢被一应陈设占去三分之一的空间后，又堪堪容纳了五人，遂显得拥挤不堪。
车厢靠后壁设了一张三尺见方的小桌。其侧有一只小巧的木架子，几只杯盘碗碟整齐地摆在上面。桌上有一碟雪白的米糕，一只放在竹篓里用棉布套包裹着的白色瓷壶。桌下有一只甚为小巧的茶炉。炉门已毕，火没有熄。暖意在封闭的车厢里弥漫。
原本就又冷又饿的朱星宇此刻也不管什么礼仪，径自伸出双手，左一块，右一块，疯也似地往嘴里塞。许是因为吃得太急，他突然脸涨得通红，双目圆瞪，似梗住了般。他强忍着难受，匆忙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热茶，一仰脖子将其倒入口中。
杜清城虽也饥肠辘辘，但他对来历不明的主人和马车心怀疑忌，不愿轻易碰触车内的饮食茶水。何况，若是茶点没问题，秦莲笙为何没有取用？
一旁的赵方舟冷眼瞧着朱星宇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糕点消灭殆尽，甚至一根指头也没有动过。
秦莲笙微曲唇角，脸上挂着淡若云烟的笑意。
朱星宇咽下最后一块糕点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讪讪的。他不安地扫了眼车内其余四人，尴尬地说道，“我……我太饿了。”
秦莲笙一笑置之。
杜清城却从她那双盈满嘲讽的亮眸里读出了别样的信息。
“好好睡一觉吧。”秦莲笙戏谑地笑着。
朱星宇顿时明悟了什么，大睁着眼睛，怒道，“你……你为何不提醒我？”
秦莲笙耸耸肩，“你这么饿，我能说什么？”
“你……”朱星宇抬起手，指着对面的秦莲笙，怒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为何要如此？”秦莲笙眸色一暗。
朱星宇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将恨恨的目光射向了杜清城。
杜清城觉得很有些无辜。虽然他和朱星宇同为驸马，同是指婚，但两人天壤之别的婚姻关系却绝非他们单方面能决定的。这时，他忍不住想起了一句常常被用来形容女子婚姻不幸的话——遇人不淑。虽然他私心也对朱星宇表示同情，但这不能成为朱星宇不断挑衅他的理由。
“你不断针对清城，于你除了能略泄对命运不公之愤恨还有何用？”说着，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与其在这些无用的事上荒废时日，莫若做些能真正改变处境的事儿！”
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朱星宇的双眼变得迷蒙，脸上泛起不正常的酡红。他显得虚弱无力，难以坐稳，不禁向后仰靠。
“何况，出门在外，怎能随意吃下来路不明的东西？”秦莲笙笑了笑，“今夜也算给你个教训！”
朱星宇的眼皮开始打架，连靠坐都很是困难，整个人竟向身侧的小架子倒去。
“哗啦”一声，架子连同其上的杯盘碗碟一起倒了下来。朱星宇趴在倒下的架子上，“呼呼呼”地酣睡起来。
不一会儿，鼾声渐起，在狭小的马车里幽幽回荡。
“糕点里有蒙汗药？”赵方舟冷不丁打破了沉默。
秦莲笙揭开桌上茶壶的盖子，嗅了嗅，“都有。”
“到底是谁？”韩俊飞眉心紧拧成团。
秦莲笙将盖子放回茶壶上，淡淡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是谁，至少咱们今夜不用在野地里冻一晚上了！”说完，她倾身，将两指轻轻搭在他斜瘫在地上的手腕处。
杜清城抬眼瞧了瞧朱星宇那爬上红晕的两颊，微蹙眉头。
秦莲笙为朱星宇号过脉，从怀里取出一只褐色的香囊，自其中倒出一粒玉白色的药丸。旋即，她两手捻着药丸，就要倾身。
杜清城忙拦住她，“我来。”说着，他摊开了手掌。
秦莲笙微怔一瞬，戏谑道，“你确定你方便？”
杜清城坐在秦莲笙外侧。他若要喂朱星宇，必得直起身弯腰，越过秦莲笙。他愣了愣，却还是固执地没有收回手。
“我来。”坐在赵方舟外侧的韩俊飞伸过手来。
杜清城挑了挑眉，想象着韩俊飞坐起身，弯下腰，越过赵方舟的模样，心下忍不住一阵闷笑。
赵方舟没好气地瞪眼韩俊飞，对秦莲笙道，“我来吧。”
秦莲笙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把药丸掷进了他的掌心。旋即，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定，将头轻轻搭在了杜清城宽厚的肩膀上，小憩起来。
杜清城心下一暖，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揽着秦莲笙的肩，也阖目小眠。
马车还在黑夜中寂寞前行。淅淅沥沥的冬雨仿似万千牛毛，自九天盈落，绵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