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室内，因为冉燃在明亮光线下肉眼可见的变化，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蒲安径直朝着冉燃走去，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支黄色的药剂，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
那些孩子没进化就被药物变异，还能再变回普通人，那冉燃或许也可以呢？
蒲安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变异不可逆这句话，药物变异和自然变异在本质上就千差万别。
“这不是样本，你应该还记得，这是杜稳师兄给阿摇的。”蒲安把样本往她那儿送了又送。
冉燃原本有些失神的目光，被蒲安的话拉了回来。
他怔愣地看着蒲安手里的黄色药剂，那药剂在光亮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本应该是生的希望，却意外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站在蒲安身后的吴远摇。
吴远摇在看到药剂的那一刻，就急忙翻起了自己的包。她的动作有些慌乱，包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终于，她拿出了碘酒和棉签，这显然是要给冉燃注射的意思了。
然而，冉燃推开了蒲安的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安安，你感觉到了吧？”他的声音很沙哑，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蒲安没有说话，只是直接动手拆了药剂的包装。
这个药剂，只能压制变异值，也只对进化就变异的产生反应，对他们的治疗根本没用。
队长之所以带着，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药剂，它能发挥一点作用也好。
但蒲安还是心存侥幸，他固执地看着冉燃。
不管有没有用，都要注射。
吴远摇也举着碘酒，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冉燃。
“我的身体已经变了！”冉燃突然激动起来，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但马上，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情况，意识到不能这么冲动。他飞快地调节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安安，这个注射进去，可能我只会更疼。”
“那怎么办？”蒲安握紧了药剂，他的眼眶比冉燃还要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那怎么办？！”
看着情绪激动的蒲安，冉燃心中一阵酸涩。他从小就是个乐观开朗的人，特别会聊天，总能把长辈逗得笑呵呵地夸他。
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身，默默地去推箱子，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来帮你。”谷南看到冉燃的动作，连忙跑了过去，伸手帮着他搬箱子。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年纪太小的她，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冉燃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一阵刺痛，却又觉得好笑，差点儿以为自己现在就要死了。
“你还能撑多久？”吴远摇看着冉燃，轻声问道。
按照师兄给的数据，他们不会像第三小队的尹涯变得那么快。但他们本来就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变得很特殊，所以变异速度或许也不会慢到离谱的地步。
冉燃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快了。”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又红了一分。
“你想选谁了结你？”疏鱼问得更加直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冉燃想装听不到都不太可能。
蒲安听到这句话，转身走到了窗边，他背对着众人，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窗外的阳光正明媚，却仿佛要将他吞噬。
冉燃自然不可能让蒲安来，两个女孩子也不行，他虽然要变异了，但好歹现在还是个人，还是个会在他们眼前变异的人，他不忍心让她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郑黎明自己都自顾不暇，也被他排除了。疏鱼……疏鱼就算了，他可是以后要当偶像的人，手上不沾人命的好。
蒲安还是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冉燃的视线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而是看向了沈叶和孔糕。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了两秒，又干脆地移开了视线。
最后冉燃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说道：“我自己来。”
吴远摇很理智地摇了摇头，“不行，自我了断之前是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的，你受不了。”
她直接了当地说道：“我来吧，我会找好时间。”
蒲安靠在窗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他现在正对着小楼前方，他记得到的时候，后面的爬山虎很密集，但是前面，没有爬山虎的踪迹。
但是现在，原本光秃秃的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爬山虎爬满，看起来郁郁葱葱的。但在他眼中，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疏鱼看着众人，突然说道：“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等到一定不可逆转的时候才动手。”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另外，阿摇帮冉燃，谁来帮我？”
谷南听到这句话，倏然转头，对上疏鱼的眼睛，她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她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这下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她动作慌乱的抬手去擦，但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冉燃把自己还干净的衣服内侧提起来放在她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个变异了，又来了另外一个，在场的人心里都不好受。
疏鱼缓缓取掉手套，映入他们眼睛的是锋利而弯曲的鸟爪。
疏鱼抬起爪子朝他们晃了晃，说道：“不是才变的，是之前在天台上那会儿变的，现在变不回来了。”
吴远摇急忙问道：“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疏鱼点了点头，当着众人的面蜷了蜷鸟爪。“爪子没手指灵活。”
疏鱼的语气冷静到几乎淡漠，他没有说的是，不只是手，变化几乎蔓延了他整个右臂。
谷南忍不住了，她直接埋头到冉燃的怀里哭了起来。
冉燃无措的抱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郑黎明站在他们身后，眼角也划过一滴泪。
压抑的哭声感染了不少人，孔糕不忍心看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沈叶和孔糕对他们的感情虽然没有他们彼此深，但一路过来，也快一年了。
他们是队友，是伙伴，而且他们几个还是新人，现在却比他们还要早离开。
他们最开始，都以为要离开的是他们自己。
蒲安缓缓拿出联络器，除了丛五青，他不知道还能找谁了。他的手指在联络器上轻轻摩挲着，几次按下去绿色的按钮，都因为眼前的水雾而按错方向。
蒲安眨眨眼睛，把泪意赶回去，定了定神，再一次按了下去。
蒲安他们走后，剩下的人分成了三个队列，由丛五青，许栏蔷和霍微分别带队。
整个城南几乎都要沦陷，到处都是危险。前面的人形变异兽数量不够，接下来还得继续寻找。还有之前进来疏散人群的士兵目前还没有出现，他们也得继续找下去。
看到蒲安带人离开的方向，许栏蔷和霍微很默契地去了其他地方，特意把这个方向让开给丛五青。
丛五青也没有推辞，所以他现在离蒲安并不远，也就四五公里的距离。
“安安？”听到联络器响，丛五青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
但丛五青只能听到对面清浅的呼吸声，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人说话。他和颜粥示意，颜粥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自己顶了他的位置，让他去安静的地方接通讯。
“安安，怎么了？”
听到丛五青的声音，蒲安觉得莫名的安心。
“队长。”蒲安一说话，丛五青就听出来不对劲。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而且有些颤抖。
“出事了？”
“变异。”蒲安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又补充道：“冉燃和疏鱼。”
丛五青的心猛地一沉，“情况怎么样？”
“冉燃已经快撑不住了，疏鱼的手已经变成鸟爪，变不回来。队长，我们怎么办？”蒲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紧紧握着联络器。
他不敢松一点点力气，好像松开了，希望就会溜走。
丛五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是队长，他要为队员们负责。
“你们原地待命，我马上过来。”
挂断联络器后，丛五青带着他这一队人快速朝蒲安他们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冉燃和疏鱼的模样。
他们是队里的新生力量，是第五小队未来的希望，只是没想到郑黎明躲过了，最后他俩却开始了。
变异啊，他们队里的新生力量，保不下来了。
他们去了作用不大，但他们必须到场，或许这两天，这样的事情会更多。
“联系他们，加速赶去那儿，或许还能见到冉燃最后一面。”丛五青对身边的队员说道。
从蒲安的话里推断，冉燃的情况比疏鱼严重很多。
冉燃的情况确实越来越糟。
他已经抱不住谷南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仿佛是身体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透着无尽的疯狂和痛苦。
吴远摇可以洒脱地说要动手，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是紧紧握着冉燃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力量。
她的手应该是暖的，但现在的冉燃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冉燃，再坚持一下。”她一直重复着相同的话语，是在安慰冉燃，也在安慰自己。
郑黎明在面板上插上信号源，想要联系冉燃的父母。
但距离太远，信号源也没了作用，他试了几次联系不到。
冉燃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他的笑容很苦涩，让人看了心疼。
谷南和他一起笑，好好的小姑娘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摇，我没事的，对吧。”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而微弱，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到了这种时候，他本能地想寻找新的希望，他们这群人里，吴远摇最厉害了。
吴远摇连抬头的动作都不敢有，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滴在冉燃手背上，又转瞬滑落到地上。
再等等，再等等。
冉燃的眼前已经通红一片，他极力忍下推开他们的冲动。
他的眼睛已经不可避免地看向不远处的郑黎明，在他的眼里，那里站的人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且这种吸引在不断增加。
但是他还有仅剩的理智，他知道那是队友，不能有这种想法。他想让人了结自己，但他说不出口，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只想活得久一点。
疏鱼看着冉燃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涩。他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鸟爪带来的不适越来越强烈，而且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变异正在向其他部位蔓延。
谷南一直默默地流泪，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无比的无助。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友们受苦。
郑黎明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们。”
蒲安一直不愿意靠近他们，后来也帮着郑黎明调试信号。只要能联系到刘姨，让她看冉燃最后几秒，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当丛五青他们赶到时，冉燃几乎要失去意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墙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丛五青都不用近看他的情况，就知道冉燃已经不行了，他们面对过太多变异兽。冉燃，只差临门一脚，现在解决掉他，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他的面部还是人类的样子。
丛五青对上蒲安的视线，艰难地说道：“安安，你要出去吗？”
在总部基地的时候，蒲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李岳可以毫不留情的放火烧变异了的尹涯。
但刚才蒲安想通了，他下手是因为尹涯已经变异，消灭变异兽是他们的职责。
但尹涯是他的伙伴，他也是痛苦的。
所以李岳去看过尹涯很多次，后来在食堂拿到什么新鲜东西，他都会挑没人的时间送到尹涯父母那里。
蒲安撞见过很多次他去送东西。
“我来吧。”蒲安看向丛五青，眸色逐渐变得坚定。
他做好决定了。
“我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坚定。
“我陪你。”丛五青说道，又让其他人全部出去。
蒲安终有一天要自己面对这些事情，但在他离开之前，他会一直陪在蒲安身边，给他力量。
等人出去之后，丛五青说：“安安，不能再等了。”
冉燃已经大半身体滑到了地上，黑色的作战服软绵绵地挂在身上，已经挡不住那些疯狂的枝条。
那些枝条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地扭动着。
冉燃的眼皮还在动，这或许是他本来的意识还在对抗。
“安安。”冉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我的尸体，不要留下。”
他不想以这副模样回去，他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好。”蒲安答应了他，轻颤着语气又说道：“当年是你救了我，如果我能活下去，往后余生我会照顾好他们。”
他以前想着，要把扫墓的事情托给冉燃，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他宁愿是自己来经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