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待你们,不薄……”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挤出几个字。
“不薄?哈哈哈哈。” 那亲兵疯狂大笑,眼泪却夺眶而出。
“你待我们如猪狗,功劳是你的,送死是我们的。
现在还拿长根挡刀。
朱咏,你去死吧,下地狱去吧。” 他嘶吼着,猛地拔出刀,又狠狠捅了进去。
一刀,两刀,三刀……
直到朱咏像破麻袋一样瘫倒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在朱咏逐渐冰冷的尸体上,也覆盖在长根怒目圆睁的脸上。
山谷中,只有寒风呼啸,和远处谷口隐约传来的瓦剌人的呼喝声。
杀了朱咏,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哐当一声丢掉沾满血的腰刀。
扑通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长根的尸体,也对着周围无数双眼睛,嚎啕大哭:“长根,兄弟,我对不起你。
我瞎了眼,跟了这个人渣,我不是人,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人群寂静着。
愤怒宣泄之后,是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绝望。
朱咏死了,死得卑劣而可笑。
可是然后呢?
他们还在绝境之中,外有强敌,内无粮草,沈大人重伤……
短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和争吵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混乱。
“虽然是朱咏该死,但……”
“现在怎么办?谁来领头?”
“沈大人伤成那样……”
“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有人指责那杀朱咏的亲兵弑主。
有人觉得朱咏死有余辜。
有人担忧接下来的命运。
还有人沉浸在同伴惨死的悲痛中……
绝望和分歧,在失去共同的目标后,再次开始滋生、蔓延。
“都给老子闭嘴!!!”
陈川的怒吼再次响起,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他手中还握着剑。
“吵!吵!吵!
除了吵,你们还会什么?” 陈川的声音嘶哑而暴烈。
“朱咏该死,他已经死了。
现在,谁还想内讧?
谁还想在这里等死?
外面,山谷外面,还有瓦剌蛮子上千铁骑围着。
他们有吃的,有喝的,有暖和的皮袍子。
我们有什么?
有冻硬的伤口,有饿得发昏的肚子,有快要冻死的弟兄。”
他猛地剑指谷口方向,吼道:“有本事吵架,有本事杀自己人,那就拿起你们的家伙,去把外面那些瓦剌蛮子杀光。
抢了他们的粮食和马匹,那才是真爷们儿该干的事。
在这里窝里横,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川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气势竟一时镇住了混乱的人群。
士兵们看着他,看着地上朱咏和长根的尸体,又看看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股更深沉的悲凉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是啊,内讧有什么用?
他们真正的敌人,在谷外,是瓦剌。
见人群暂时安静下来,陈川深吸一口气。
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悲愤,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保住沈大人。
“从现在起,没有平虏大将军,成国公已经被瓦剌狗贼杀死,只有沈大人。” 陈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切听从沈大人军令,在沈大人伤愈之前,由我陈川暂代指挥,有不服的,现在站出来。”
无人应声。
陈川虽是百户,但武艺高强,为人正直,还是老将,在军中素有威望。
此刻又是沈砚安的人,眼下站出来,竟无人反对。
“好。” 陈川收起剑,开始快速下令,“第一队,立刻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枯枝、灌木,尝试在背风处生火。
记住分散开,小心烟雾引来瓦剌人火箭。
第二队,清点人数,统计伤员,将还能动的伤员集中到最避风的地方。
第三队,加强谷口和两侧山崖的岗哨,瓦剌人若有异动,立刻示警。
其余人,保存体力,互相靠着取暖。”
他思路清晰,命令明确,让茫然无措的士兵们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
开始依令行动起来,虽然动作迟缓,但总算停止了内耗。
安排完这些,陈川立刻转身,大步奔向沈砚安所在的那块背风大石。
沈砚安依旧靠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在雪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左肩后的断箭处和背后的伤,虽然被简单包扎,但鲜血仍在缓缓渗出,将身下的积雪染成暗红。
“军医,军医呢?快过来!” 陈川急声呼唤。
一个头发花白、背着破旧药箱的老军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他是随军医匠中少数几个跟进了山谷的。
他颤抖着手,检查沈砚安的伤势,翻开眼皮,又搭了脉,脸色越来越沉重。
“陈……陈大人……” 老军医也无力,“沈大人,伤势太重了。
这箭伤入肉极深,靠近肺腑,寒气已然入侵。
背后的旧伤也全部崩裂,失血过多。
若是在大营,有足够的药材,或可一试。
但如今,这冰天雪地,无药可用。
沈大人本就重伤未愈,又长途跋涉,失血受寒,气息已非常微弱。
脉象几欲断绝啊。”
陈川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阵发黑。
他猛地抓住老军医的胳膊:“不,不可能,沈大人是战神,他不会有事的。
你,你再想想办法,任何办法,药材,我们去抢瓦剌的。
火,我们把所有能烧的都烧了给他取暖。”
老军医老泪纵横,摇头道:“陈大人,抢?我们如何出得去?
取暖,这点微火,如何抵得过这彻骨严寒?
沈大人现在,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但若是天明之前,情况不能好转,恐怕……恐怕……”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陈川听懂了。
天明之前,若不能好转,沈大人,可能就死了。
陈川缓缓松开手,踉跄着退后两步。
看着沈砚安那张失去血色的、却依旧平静的脸庞。
这个铁打的汉子,这次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下来。
“大人,您不能有事,您不能丢下我们。
不能丢下大景啊……” 他跪倒在沈砚安身边,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声音哽咽,如同失去依靠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