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士兵,看到陈川这副模样,听到军医的话,心中那点刚刚因为陈川的指挥而勉强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摇曳欲灭。
连沈大人都要撑不住了吗?
那他们还有什么希望?
沈砚安依旧昏迷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
他的意识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之中,只有身体本能的微弱呼吸,证明着生命之火。
这一夜,对于山谷中的两万残军来说,不仅是对抗严寒和瓦剌围困的生死之夜。
更是守望他们心目中最后支柱能否挺过来的,漫长而煎熬的一夜。
陈川擦干眼泪,猛地站起身。
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沈大人把队伍交给了他,他必须撑住。
“来人。” 他嘶哑着嗓子命令,“把我那件还没完全湿透的皮袄拿来,给沈大人盖上。
再去几个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山洞或者更深避风的地方。
把所有能找到的、哪怕只有一点热气的热水,先紧着沈大人和重伤员。”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温暖,一点希望。
风雪呼啸,长夜漫漫。
谷外,瓦剌的篝火刺眼。
谷内,微弱的求生之火在绝望中艰难燃烧。
而沈砚安的生命,岌岌可危。
后半夜,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气却更加刺骨。
沈砚安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
老军医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土办法,用最干净的雪水,清洗伤口周围,用烧红的匕首尖清理伤口处,昏迷中的沈砚安身体仍因剧痛而抽搐。
但这一切,在缺乏有效药物和适宜环境的情况下,都显得如此徒劳。
伤口红肿发炎的范围在扩大,原本灰败的脸色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
老军医颤抖着手再次搭脉:“高烧,伤口感染入体,已侵心脉。
若再无对症的清热解毒、退热消炎之药,怕是怕是熬不到天明了。”
陈川守在旁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沈砚安气息微弱、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觉得胸膛里堵着一块巨石,又闷又痛,几乎要炸开。
难道……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不,绝不!
“药材,到底需要什么药材?” 陈川猛地抓住老军医,声音嘶哑,“你说,我去找,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我也要找到。”
老军医苦涩地摇头:“陈大人啊,这冰天雪地,荒山野岭,寻常清热解毒的草药如金银花、连翘、蒲公英哪里去寻?
就算有,也早被大雪覆盖冻死了。
眼下最急需的,是能退高热、抗邪毒的猛药。
比如羚羊角粉、犀角粉、牛黄、上好的人参吊命。
这些,别说这山里,就是普通城镇药铺也未必齐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瓦剌人军中有备。” 老军医低声道,“草原部落常年征战,也会备有一些治疗外伤、热毒和驱寒的药材。
虽然可能粗糙,但或许有类似功效的。”
瓦剌军中?
陈川的心沉了下去。
外面围着上千如狼似虎的瓦剌骑兵,去他们军中盗药?
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几个原本属于朱咏亲兵队的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陈川面前。
他们身上也带着伤,脸色因寒冷和愧疚而显得灰暗。
为首一人,正是那个在混乱中亲手杀了朱咏的亲兵,名叫张猛。
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对着陈川,也对着昏迷的沈砚安,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上沾满了冰雪。
“陈大人。” 张猛声音哽咽,充满悔恨。
“我们之前瞎了眼,跟了朱咏那个人渣,助纣为虐,害了沈大人,也害了这么多弟兄,我们该死!”
他身后几人也纷纷跪下,低头不语。
陈川看着他们,心中情绪复杂。
恨吗?当然有。
但朱咏已死,这些亲兵多数也是听命行事。
且最后时刻,张猛手刃朱咏,也算是表明了立场。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起来吧。” 陈川疲惫地摆摆手,“现在说这些没用,保住沈大人,带大家活下去,才是正经。”
张猛没有起身,反而抬起头:“陈大人,方才听到军医说,沈大人需要药材,可能瓦剌军中有?”
陈川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张猛看了一眼身后一个身形瘦小、眼神却异常灵活的同伴。
对陈川道:“陈大人,这是我兄弟,陆星。
他在跟随朱咏前,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一阵风’。
最是擅长潜行匿踪、飞檐走壁,手上功夫更是了得。
开锁、探囊……
呃,总之,若论偷,不是……
若论悄无声息地取点东西,咱们这群人里,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被称作陆星的瘦小男子上前一步,他面容普通,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
他对着陈川抱拳,声音平稳:“陈大人,沈将军乃我大景战神,国之柱石。
之前我等愚昧,追随朱咏那蠢材,已是铸成大错,害了沈将军,更害死了无数袍泽。
如今沈将军命悬一线,皆因朱咏之过,也因我等未能早明是非。
陆星不才,愿以此身薄技,冒险一试,潜入瓦剌营中,窃取所需药材。
若能成,或可救沈将军一命,亦算将功折罪,稍赎前愆。
若不成,葬身敌营,亦无怨无悔。
还请陈大人,给我这个机会。”
陆星说得诚恳而坚定,眼中毫无畏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陈川愣住了。
他看着陆星,又看看张猛等人,心中剧烈挣扎。
让陆星去偷药?
这听起来太疯狂,太危险了。
瓦剌军营戒备森严,又是深夜,陆星单人潜入,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几乎就是送死。
但是,不试一试,沈大人真的就要死了。
“陈大人。” 张猛见陈川犹豫,急声道,“陆星的本事我清楚!
他曾孤身潜入过戒备森严的豪绅府库,取走账本而无人察觉。
也曾在两军对垒的缝隙中穿梭,传递过重要情报。
他对地形、光线、人的警惕规律,有种天生的直觉。”